第154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死的太早,留下了太多问题。

  当年的妥协和偷税的惯性、李过希望开启民智鼓励结社议政……这几件事又把大顺往明朝的境地去拉。

  如今大顺这条船,走到了转折点。如果再不变革,那就只能沦为另一个明末,固定下来道路,一路滑向灭亡。

  盛世之下,矛盾太多,只是被隐藏了起来。

  康不怠的提议,等同于是让刘钰主动揭开这个烂伤疤,把当年未完成的变革大大方方地讲出来:武德宫学子去江南为官,这是一招几乎可能招致半边天下大乱的言论,朝中没人敢谈。

  可既是刘钰要耍无赖,那他就该赌一把大的。

  刘钰不明白那些幕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但就像是康不怠所言,幕后的人有个必然的软肋,踢一脚这个软肋,会对刘钰大为有益:这是个疯子,惹急了是真敢玩命说疯话的疯子,若不能一下子掐死,就不要招惹。

  至于敌视和反对……武德宫出身,加勋贵子弟,加西学精通,加反对天主教,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本就是要被敌视的,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康不怠为刘钰准备了引诱国子监学生上钩的话术,告诉刘钰,只要用这些话引诱他们,把他们的原话记下,剩下的事交给他即可,他就能挥毫借题发挥,写出一篇让朝堂轰动的上书文。

  记下了康不怠准备套话的话术,刘钰去了自家后花园,找了几棵月季。

  拿出牛嚼牡丹的蛮劲儿,连拔了几棵上等月季枝条,抛去了上面的刺。

  脱下来勋卫的锦服,船上了戎装,袒露着右臂和半条膀子,把成捆的荆条背在了后背。

  但他也没有直接步行去,而是坐车一直到了国子监的门口,趁着街上无人,这才从车上跳下。

  刚一进国子监的门,前几日斗殴中几个挨过打的监生立刻发现了刘钰,惊呼一声,就往后跑。

  刘钰却把荆条一背,露着膀子,摇晃着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拉着一个要跑的监生,很正规的施礼之后,问道:“那日被陈震陈长公一番言辞所激,回去之后越想越是不对,我应该是错了。今日特意前来,找陈震负荆请罪。请问,那陈震如今何处?”

  要跑的那个监生怔了片刻,再看看刘钰的打扮,有些不太敢相信。

  这个当日连续扇人大嘴巴的蛮子,居然来请罪?

  那日骄狂如斯,若不是不敢进国子监的大门闹事,只怕当日武德宫的那群疯狗就要冲进国子监打人。

  可看看刘钰背后的荆条,手里提着的礼物,腰间也不见火枪和刀,已然是信了八分。

  国子监生都要住宿舍的,京城居大不易,很多外地的学子虽说家里也有钱,但一般也都是住在宿舍内。

  指点了一下陈震所住的宿舍,刘钰道了谢,也不管众人惊诧的目光,便朝那边走去。

  他刚走了一步,就听到刚才问路的那人在后面呼朋引伴。

  负荆请罪的故事,他们都知道,哪怕是朝鲜、琉球的国子监生,也都听过。可是现实里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间没有在上课的国子监诸生蜂拥而至,全都出来看热闹,一个个对刘钰指指点点。

  更有几个当日挨了打的,只觉得扬眉吐气,心道世间自有公道,这刘钰虽是公爵之子,可也怕这公道之力,今日这不是就来道歉了?

  虽说未必是真心的,可国子监生和武德宫生员斗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武德宫生员来道歉的事。而且还不是私下道歉,乃是复古风以负荆之礼而来,日后武德宫的生员只怕再也抬不起头。

  也有一些老成之辈,心道:春江水暖鸭先知。想来是朝中要狠狠处置刘钰和武德宫的学生。他既是翼国公之子,应该是提早得到了消息,怕日后的责罚,故而今日来请罪。

  可就算是惺惺作态,国子监儒生的体面也是给足了,那就不好再阻碍。只要看看热闹就好。

  人越来越多,几个琉球来的学子还跑到刘钰身边,看看刘钰袒露臂膀的模样,心道天朝上国,果然尚有先秦遗风。

  刘钰只当看不到,心道一群沙雕,今日笑,明日有你们哭的时候。

  他也不觉得有丝毫丢人,走到哪里,那里的人便让出一条路。更有几个跑的快的,已经跑到了陈震的宿舍中。

  “陈兄!陈兄!那刘钰效廉颇旧事,负荆而来,来与你请罪了!”

  宿舍里,脸还肿着的陈震闻言,骨碌一下坐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那刘钰来道歉来了!就在外面,马上就要来了。刚才还在那说,听了你当日的当头棒喝,让他茅塞顿开,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故来请罪。如今也不避众人,就在外面,连琉球、朝鲜的学子也都在那看呢。”

  这样的消息,让陈震愕然,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许久,这才清醒过来,仰头大笑道:“正气所在,便是这样的蛮子也是可以知道对错的。他既负荆请罪,我虽挨打了,却也不可没有风骨。打他乃是为国,我与他并无私仇恩怨。”

  说罢,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戴上了方巾,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衫。前几日挨打的地方还在疼,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刘钰此时也已经晃到了门口,单膝于地,不管旁边的围观者,高声道:“陈震陈长公可在?刘钰特来请罪!”

  第一声问话,无人回答。

  一连喊了三声,门这才打开,一瘸一拐的陈震走出门外,双手扶起背着荆条的刘钰道:“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与刘兄并无私怨,所争者,天下之正道也。”

  用力扶着刘钰起身,周围的国子监生顿时发出一阵阵胜利的欢呼。

  前几日刚挨过打,今日就来道歉了,还用的是负荆请罪的大礼,这等胜利,连当日被打肿的脸都不疼了。

  “刘兄快请进!还请褪去荆条。”

  连说了三声,陈震这才亲手把刘钰身上的荆条取下,邀请刘钰进了宿舍。

  周围的人看的热闹也看的够了,顿时奔走相告,也知道不好再在这里看下去,一个个扬眉吐气,纷纷离开。

  进了宿舍,舍内还有一个那日被打的监生,以及一个浑身缠着石膏被馒头打断了骨头的。

  刘钰装模作样地一一道歉,这才对陈震拱手道:“当日长公兄的一番话,让我回去思索许久。细细想来,似乎的确大有不妥之处。想必长公兄也非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故来请罪,也请再听听长公兄的教诲。”

  陈震赶忙道:“教诲不敢当。只是有些浅薄之见罢了。刘兄不过是圣贤书读的少了些,被那些夷狄学问所蛊。今日既是知错能改,那也算是浪子回头了。”

  “那西洋学问,岂是正途?昔年就有人问过西洋教士,说信教者只能一夫一妻,不得纳妾,否则将来必入火狱。便有人问,文王百子,姬妾众多,难道文王也入火狱吗?那传教士竟说:当如此,文王亦入火狱。如此大逆不道的学问,可想而知,其中又有多少污秽?”

  “所谓西洋实学,也定是隐藏着诸多无君无父之言。刘兄年幼,又少读圣贤书,难免被蛊惑。可这天地间自有正气,刘兄能够领悟,早些回头,这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