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余军官也纷纷点头,应声道:“大人不要侮辱我等。我等真不怕打仗,打仗还有功劳。可是真的怕走上万里的路,尤其是向北走,着实太苦。”

  “罗刹悍勇,与我毗邻。朝中肯定要担忧。对付悍勇之敌,朝廷自有故事可循。”

  “只怕战端一开,陛下承昔年世宗故事,犁庭辽东、扫穴漠南……到时候远征万里,削弱罗刹,我们久在松花江畔,哪里不知道这种地方的苦?”

  “我们不怕死,但是怕苦啊。汉唐征夫泪,不是哭战场残酷,实是哭戍边远征之苦。”

  “若是有别的办法,削其悍勇,或许就不用扫穴犁庭万里远征了?”

  最后,还是杜锋说了句真正的实话。

  “那个……大人,万一继续扩土,将来戍边的还是我们。我们……真的不想再往北了。大人不知,真的太苦了。这里还行,可北上千里之外,那得是什么模样?”

  “大人也亲自去过永宁寺。这一路还行,可再往北呢?若是往东、往西,哪怕复当年唐时安西都护府,我等也不怕。可往北……实非耕居之所。大人是去过一次永宁寺,可我们这些人可能世世代代都要戍边的。”

  “罗刹人能在北边戍边,那是因为无人管束、村社自治。收取牙萨克、抢劫部落,有钱拿。朝廷能准我们也这么干吗?”

  刘钰恍然大悟,这才是这群边军府兵真正怕的东西。

  怕朝廷向北开边,他们要去更苦寒的地方戍边……

  旁敲侧击地绕了个大圈子,不是怕万一皇帝要学汉武万里远征,而是怕自己成为大唐安西都护府的戍卒。

  征伐之事,他们并不在意,可征伐之后呢?

  边关总要有人守,只怕到时候苦日子就要开始了。

  都知道刘钰是公爵公子,又是勋卫,都想从刘钰这得到一丁点内幕消息。

  朝廷,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

  他们要戍的边,又在哪里?

  想到既然已经开战了,刘钰也听出来众人真正想问的话,笑道:“行啊,还没当官呢,就先学会兜圈子了?”

  杜锋低头,刘钰道:“放心吧。打到彼得堡?你还真敢想。你知道彼得堡在哪吗?现学现卖,听我说个词你就用?”

  “朝廷到底怎么办,我不知道。不过,可以给你们透个底儿。我来之前,陛下已经派齐国公去接洽罗刹使节团了。”

  “朝鲜国若是入贡,需要齐国公去吗?琉球封贡,不过是派个五品的给事中。哪怕当年万历抗倭援朝,册封日本国王,派出的也不过是勋卫、从三品的都督佥事。”

  “你听过之前与列国交往,只是接洽使团就派当朝世袭国公、宗人府左宗正去的吗?”

  话一点透,这些军官顿时明白过来,一个个面露喜色。

  “大人的意思,这仗打不久?肯定会谈?”

  “废话,不谈的话,派当朝国公去?”刘钰心想,上来就派出级别这么高的官员去,显然朝中的底线,其实已经是承认俄国的帝位了。俄国懂个锤子的东方特色含蓄?

  齐国公当日说的好听,说什么“对面也有个伯爵,按理该他去”。

  现在想想,这话儿就不对,朝鲜是亲王,不比伯爵大多了?册封的时候,也就是弄个礼部侍郎过去走个过场。

  要不是准备承认对方的帝号、承认是平等大国不搞朝贡体系,别说派世袭国公了,估计派个侍郎就算是天大面子了。

  很多事,从一些细节上能猜测出朝廷的态度的。

  刘钰猜到了一些,也知道了一些,但不能明说,只能从侧面点一下众人。

  众人长松一口气,心想孙子才怕打仗,只要不继续往北去戍边,老子巴不得打大仗,也好多混一些功劳。

  一个个轻松之余,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全心全意地准备起后续的战事。

  不久之后,上游的斥候回报,上游罗刹的援兵已经到了。

  众人大喜,知道又有人头可换钱,还能分了之前许下的三成财货。

  乱战在即,人群中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口号。

  “跟着刘大人,天天打胜仗!”

  “愿大人公侯万代、健康永远!”

  刘钰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心说你们就特么咒我吧。

  ……

  与黑龙江江畔那些打着神仙仗、没怎么流血的故事不同。

  相隔数百里的嫩江上游,一场血战已经进行了九天。

  这里曾是前朝奴儿干都司的木里吉卫,如今成为了一座罗刹城堡。

  当年罗刹探险家的野心,其实已经实现了——三座在黑龙江的城堡、一座在嫩江的城堡,就能控制整个黑龙江流域。

  这座城堡,地处要冲。

  向东,不过百里就是黑龙江,有山脉阻隔,但却有一条山谷路,出了山谷就是黑龙江的沿河平原。

  向西,是大兴安岭断岭,沿支流而上,支流尽头只需要再走一段几十里的山路,就能抵达海拉尔河。顺着海拉尔河而下,就是当年蓝玉远征的终点:贝尔湖,捕鱼儿海,后世的呼伦贝尔,以及更广阔的的斡难河草原。

  向南,可以直入松花江,溯流而上,攻下吉林造船厂,就可以用松辽分水岭为切割,将整个东北一分为二。

  朝廷谈判的底线既然是要控制黑龙江流域,向西拓展到斡难河,这一座地处要冲、贯通东西的城堡,就是首先要攻下的。

  三十门重炮、一千五百名老五营世兵精锐、三百福建水师精锐剑盾、六百松花江府兵轻骑、四百名西北河套边军重斑鸠铳手,合计四千余精锐战兵,已经攻打了整整九天。

  四千战兵加三十门重炮,在这个距离京城,比从京城到台湾还远的地方,已经是朝廷兵锋的极限了。

  棱堡前的防护坡上,堆积着厚厚的尸体,有些地方的尸体已经填平了第一道护城壕。

  壕沟里的水都是暗红色的,成堆的苍蝇丝毫不怕枪炮的声响,盘旋在尸体的上面,嗡嗡的响声甚至能够掩盖枪声。

  不断有尸体肿胀爆裂的声音,就像是放了一声炮,炸出无数的蛆虫和苍蝇。

  皇帝有令,军令如山。

  围城不可,必要十五日内破城……因为二十天后,喀尔喀蒙古诸部的首领就要来这里。

  而这里将是皇帝接受他们朝觐的地方,也是向喀尔喀蒙古宣示武力和宗主权的地方,更是在秋天夺取黑龙江上游城堡和石勒喀河城堡区的兵力集结点。

  战术上,应该围城。

  可战略上,必须猛攻。

  城外的围城营帐内,一群勋位老兵和军官,在饮他们最后的一碗酒。

  武骑尉、云骑尉、飞骑尉、骁骑尉、骑都尉……没有一个白身的兵,最大的已经靠着砍人砍到了视同四品的上轻车都尉。

  所有人都卸了甲,穿上了轻便的戎服。

  “太宗皇帝曾言,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今日苦战,正是我等死国之际。”

  上轻车都尉说罢,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猛地将碗摔在了地上。摘下自己的头盔,默默拾起桌上的武士赤帻红巾,绑在了额头上。

  其余人也明白,今日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