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对天子要他写的歌功颂德辞赋屡屡推辞,早就失了宠,十分落魄。听说又不自量力,和国师公绝交,彻底没了位高权重的朋友。

  什么样的夫子带出什么的样的徒弟,在孔仁眼中,相比于此案涉及的原涉、茂陵马氏,第五伦才是最好拿捏的,既然卷进来了,管什么无辜不无辜,就你了!

  孔仁打着哈欠,叮嘱郭弘等人:“早些结案,定他为首恶,就说一切为第五伦谋划,马援只是从犯,罪减一等,茂陵马氏那边便能交待过去。”

  “说来第五伦也可怜啊,不必判太重,髡发流放即可,西海郡的苦寒之地,正缺人戍守!”

  ……

  被人推攮着进了犴狱中后,第五伦只觉得滑稽,前天还给万脩送酒肉,今天就轮到自己身陷囹圄。

  这真是锅从天上来啊,当时是否应该咬咬牙,随马援、万脩一起流亡,落草为寇,弄个梁山水泊出来,走在野起义的路线?

  第五伦暗暗摇头:“我没逃都遭如此对待,若是逃了坐实罪名,第五氏的处境恐怕更糟,恐怕要被这些官吏狠狠剥皮抽筋,数月积累,毁于一旦,更可能再也见不到大父。”

  虽然方才孔仁审案时,第五伦用春秋决狱替自己辩护,说得滴水不漏。而五威司命也没找到任何证据来坐实他是从犯,加上马援那封帛信,处境似乎安全了。

  但第五伦丝毫不敢乐观。

  若严格按照春秋决狱来办事还不错,可新莽烂到一定程度,彻底变成了人治,律令几已成为空文。同样的罪,不同身份的人判决截然不同。

  打个比方,万脩这种民间小轻侠若是劫人抢掠,几乎必定弃市。马援若触律,因其家族势力与兄长维护,可能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在常安服两年徭役意思意思。

  而像第五伦这种不上不下的,大概率流放到西海郡,也就是后世青海湖服苦役。

  想要脱罪,靠的不是精通律法,证据确凿,而是有无关系,靠山硬否?

  这就是第五伦事先已料到的“风险”,赶在五威司命召唤前,他匆匆回家安排好了一切。

  “名望和人情究竟有用没用,就看此役了!也不求彻底翻案,只望能让我不必远徙,就算丢了郎官职位,能留在关中继续经营宗族就好!”

  没吃没喝,又饿又渴,第五伦在这寒冷的犴狱中抱着麦秆咬牙哆嗦,这次莫名其妙替马援、万脩背锅,算他穿越后最大的挫折。

  遂忍不住暗骂起马援来:“你二人倒是走得痛快潇洒,我却挨这受罪,最讲义气的人,分明是我啊!这人情我算记下了。”

  “但归根结底,谁让我有罪呢?”

  第五伦自嘲着,让自己记住这个教训:“这世道,你出身寒门是为过,人微言轻,是为罪!势力弱小,更是罪加一等!”

  ……

  “孙卿,老夫能帮上什么?”扬雄照旧来蹭吃蹭喝时,却惊闻第五伦锒铛入狱,不由骇然。

  景丹对他道:“子云翁,伯鱼已预料到了,王文山已去恳求邛成侯出面,我这就去找同为郎官的巨鹿耿纯,伯鱼最近与他及许多郎官交情越发不错,吾等纠集起来前往五威司命府向统睦侯申冤,声势闹大些,或能逼得右司命孔仁放人。”

  还要回列尉郡一趟,尽管张湛出面的概率很低,可景丹仍得去试试,他很珍惜第五伦这个朋友。

  景丹不想让扬雄太担忧:“至于子云翁,在家静候佳音即可,明日伯鱼便能归来。”

  扬雄就这样看着众人分头离开,只剩下他默默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叹息。

  “扬子云,你当真无用至极啊。”

  扬雄对第五伦这新弟子十分喜欢,待自己有礼,家中酒肉也随便他吃。

  渐渐的,教第五伦的学问已不限于方言,还包括扬雄熟知经传唯独不学训诂义理的五经。第五伦对待学问的态度与他很像,只看经传,不求甚解,却时常能举一反三,来两句让扬雄都陷入思索的惊人之言。

  好肉好菜吃着,自己身子骨比过去稍好了些,应该能活到明岁,或许慢慢的,就能说服第五伦将《太玄》《法言》也学了,这是扬雄的心愿。

  谁曾想,第五伦竟无辜遭囚,被唤去五威司命府后,至今还没放出来。

  八年前,扬雄可是领教过五威司命的阴寒毒辣,抱着断腿躺在犴狱里哀嚎的滋味不好受啊,从那以后,扬雄便开始隐于市中,保持与权贵的距离,以免再被殃及。

  这次也一样,按理说,他是不该卷进去的……

  可扬雄还是免不了心焦,第五伦口才卓绝,心思机敏,若是司命能讲理,大可不必担心。怕的就是,他们和当年对待扬雄“谋逆”的罪名一样,根本不给第五伦辩解的机会,急匆匆就定了案。

  虽然与第五伦交好的王隆、景丹都积极奔走,要走关系帮第五伦脱罪,但就算说动邛成侯、张湛,加上景丹联络的众郎官出面,就能让五威司命放过第五伦么?

  扬雄当初能幸免于难,还亏得天子王莽足够了解他,知道他绝不会参与谋逆,多问了一句,这才逼得五威司命好好查案。

  他思索后,觉得还是不能置身事外,遂招来大弟子侯芭:“公辅,你且带着我的手书,去一趟桓君山家,再拜访修远伯府,请桓谭和梁让也出面帮帮伯鱼。”

  扬雄朋友不少,但大多是泛泛之交,见他贫贱失宠就相继断了往来,仅剩修远伯梁让还以师事待之,至于桓谭,更是贫贱不移的莫逆之交,也是最懂扬雄的人。

  但这两位虽有爵位,秩禄千石,可放在常安,都算“人微言轻”。

  还得靠“大人物”开口,才能安心啊。

  能求谁呢?

  老扬雄睁开了眼,下定了决心,他喊了守在院中的第五福,随他回了趟家,将那几卷视若珍宝的《方言》原篇一一取出,用袖子小心擦去灰尘后,放在褡裢里。

  几年前,国师公刘歆曾向扬雄讨要此书,被扬雄言辞拒绝,几十年交情,最后相看两厌,二人从此彻底没了往来。

  对自己欣赏的第五伦,扬雄恨不得倾囊相授,但对已经形同陌路的“老友”,扬雄一个字都不想给他。

  可今日,他却不得不低头了。

  为了自己的悲剧,不要在第五伦身上重演。

  扬雄让第五福将他搀扶上车,有些颤抖的手指向前方:“去国师府!”

  ……

  第八矫今日乘着休憩难得回来一趟,走到宣明里门口就发现不对劲。

  众人都对他指指点点,里监门看他的眼神也满是同情,这是出了什么事?

  进了里中后,却遇到第五福和扬雄驾车而出,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书简满脸苦闷,而第五福心急如焚,挥手让第八矫快让开别挡道。

  第八矫却张开双臂拦下了马车,一问才知道事情缘由,不由大惊。

  “伯鱼被抓进五威司命府了?”

  “我……我能做什么?”

  第五福烦了,下来将第八矫推到了路边,骂道:“你这只知读书的太学生,能做何事,毋要阻碍吾等就好。”

  第八矫确实不在第五伦的营救计划中,但看着扬雄与马车远去,他却从地上站起来,面容决绝!

  “谁说太学生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