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第五伦拿起马援的帛信展开一看,不由失笑:“马文渊把所有事都揽到身上了。”

  他稍稍安心,将信复塞回杯盘下,拎起还未尽的半坛黄酒,仰头吨吨吨喝了个精光!

  “人生在世,哪能处处谨小慎微,而不冒任何风险?五威司命府,去就去吧!”

  末了第五伦摇摇晃晃走到通铺,找个了暖和舒服的地方,倒头就睡!

  ……

  “第五伦,你可知罪?”

  此时已是第三日清晨,第五伦抬起头,看到了堂上的白虎纹图案……

  这当然不是白虎节堂,而是五威司命府、右司命堂的标志。

  五威司命作为王莽建立新朝后新添的机构,夺了京兆尹大半权力,已经到了什么都能管的地步。

  前夜送马援、万脩离开后,第五伦用剩下的酒将自己也灌倒,次日起来装作和亭长等人一样吃惊。他顺利应付了马援属下及京尉郡官员,但深知事情不会轻易结束。果然,才回到常安半个时辰,就被右司命孔仁传唤了。

  第五伦垂下眼睛:“伯鱼无罪。”

  “还敢狡辩。”

  新朝右司命孔仁头戴天文冠,据说这是皇帝王莽亲自所赐,孔仁一天到晚都戴在头上,他侧着身子坐在案几后:“郭弘,告诉这没见识的孺子,此处都管哪些罪徒。”

  站在孔仁身侧,头戴獬豸冠的法吏郭弘便狠声道:

  “其一,谢恩私门者。”

  “其二,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

  “其三,铸伪金钱者。”

  “其四,骄奢逾制者。”

  “其五,不尊上命者,比如那纵囚逃亡的京尉郡督邮,马援!”

  孔仁瞪着第五伦:“还有第六,便是你这类人,大奸猾者!第五伦,还不将你与马援合谋,纵杀人恶囚万脩逃走一事如实招供?”

  第五伦满脸无辜:“下吏虽在案发亭中,但只是路人。”

  “我在郎署学过春秋决狱,《春秋》经义反对连坐,恶及其身。哪怕是剧秦恶汉的法律,都只连坐父子兄弟、亲戚邻里,何时连过个路都要遭罪?”

  “路人?”孔仁冷笑道:“你与马援、万脩都相识,又听人说,你在细柳亭还给那游侠儿送过酒肉,交谈甚久,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这确实是无妄之灾啊,第五伦叹息道:“右司命,伦与马援、万脩只见过数面,交情很浅。更没料到马文渊竟如此大胆……事情经过,马援都写在那帛书里,案发次日清晨,亭长、佐吏与我一同打开,众人皆能作证,确实是马援对万脩哀而纵之,与我毫无关系。”

  一旁的獬豸冠法吏呵斥道:“谁说无关!案发当夜,你忽然说要请亭中众人宴饮,搬空了置所的酒,灌倒了所有人,以至马援能从容释放万脩。就算你没有直接助二贼逃走,亦是从犯,有大罪!”

  “这实乃无心之举。”

  第五伦说道:“《春秋》之所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对那些心有邪念之人,哪怕他犯罪未遂,也得重重治罪;而对心怀善意而不慎犯罪之人,刑从轻。”

  “我请众人饮酒,是被马援所迫,当时不知其目的,不好拒绝。但我本心没想犯法,也不算罪过吧?”

  “圣王贤人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让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第五伦无辜,还望右司命明察!”

  孔仁都忍不住赞道:“好个巧舌郎官,这獬豸冠不让你戴,真是可惜了。”

  第五伦抬头道:“句句属实绝非狡辩,更何况,我若是同犯,为何不跟二人一起逃跑,而要留在原地,等五威司命传唤呢?”

  对啊,为什么呢?

  堂上众吏面面相觑,确实有些道理。

  孔仁却没这么好应付,此子能言善辩,还用不易反驳的春秋决狱为自己开脱,他下令道:“先将第五伦押入犴(àn)狱,不要给吃喝,直到他想清楚,承认罪行,供认马、万二人逃往何处!”

  众人应诺,獬豸冠法吏请示孔仁何日再审,孔仁却不耐烦地说道:“不必审了,也不需什么罪证,更不用上报陈司命,随便改改第五伦的供词,再让亭长指证,直接定他首恶纵囚之罪!”

  ……

  第45章 诸君!

  法吏名叫郭弘,颍川阳翟人,家传《小杜律》,刚被选入常安为吏不久,闻言一愣:“首恶?难道不是马援?还有若轻易定罪,恐怕与律令不合啊……”

  孔仁不耐烦道:“你所学是杜延年所撰的《小杜律》吧?在我看来,远不如其父杜周的《大杜律》有见识。”

  “杜周有言,三尺律令从何而出?出自皇帝!从前汉家皇帝诏令成为了律法,今天新室皇帝的制言也成为疏令,当以今上为准,不必遵循什么古法。”

  五威司命府自从建立以来,从主事的统睦侯陈崇,到右司命孔仁,办案的准则就是就是根据王莽好恶,若不涉上命,那就自行判断,法律只是一个皮筋,可紧可松,随便玩弄,还真当真不成?

  孔仁大言不惭:“今日亦然,若事事遵循律令就行,要吾等官吏作甚?断案嘛,还是要灵活些。”

  总之,快些将这案子了结才是紧要,孔仁知道,皇帝的兴趣在于制礼作乐,故锐思于天文地理,讲合《六经》之说。公卿早上进宫,晚上才出来,议论连年不决,反倒是日常繁杂的省狱讼冤之事,不甚关心。

  这就导致案件积压,全推到五威司命这边,若是每起案子孔仁都按照律条,细细审理,可不得累死!倒不如大笔一挥,批量解决。

  郭弘还是有些谨慎:“右司命,第五伦毕竟是位三百石郎官,一郡孝廉,不查到实证,贸然定罪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孔仁心知,这次的事源于五威司命陈崇要给原涉一个教训,所以才为县宰撑腰,让他大着胆子与原涉为敌,让原巨先不要太过骄横。

  但顾忌到罩着原涉的常安楼护、杜陵陈遵这两位有官爵在身,与皇室关系密切的“儒侠”,司命府也不能一棍子将原涉打死。用一个亲信门客代其子原初抵死,算双方都能下台的结果。

  只是谁也没料到,马援竟在细柳亭将那万脩放了,还一起出逃。

  孔仁气冲冲地要收拾这厮,牵连其家眷,一查却发现,这个小督邮居然有两位手握实权的二千石兄长。茂陵马家在关中势力深厚,姻亲盘根错节,甚至和皇室都有亲戚关系。

  惹不起,惹不起。

  与那些庞然大物相比,第五伦这孝廉郎官,只是小小蝼蚁。

  孔仁对第五伦的身份不屑一顾:“我看过卷宗,第五伦出身里豪寒家,祖上并无任何阀阅。其举主列尉大尹张湛素来不受天子器重,如今张子孝因手下县宰受赇贪腐而受了申饬,在朝中更没什么声音。”

  而第五伦入朝月余以来,似乎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靠山,只与同郡几位郎官走得近些,听说还拜了扬雄为师。

  想到扬雄孔仁就觉得可笑:“那些文士常吹嘘扬雄,说他是什么‘关西孔子’,在我看来,不过是无能的蜀中老叟。”

  当年就是孔仁带着人,将这老匹夫吓得从天禄阁上跳将下去,摔断了腿。

  扬雄自从数年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