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奴,斩其右臂!

  在雪山上跋涉时,有那么一瞬间,任弘感觉到,自己的身形已与博望侯重合了,就看接下来这一步,能否超越前人!

  只要肥王有所迟疑,就有被说动的可能。

  任弘遂道:“昆弥,恕外臣直言,匈奴与乌孙,迟早会变成死敌,十年……不,五年之内必有一战!”

  肥王瞪了任弘一眼:“哦?匈奴与乌孙约为昆弟,一直敬重有加,只要乌孙不彻底倒向大汉,匈奴也不会太过为难,岂会成为死敌?”

  墙头草两面倒这套,乌孙已经玩了二十多年,非但没玩砸,反而得了大汉和匈奴的许多好处,同时迎娶了两个帝国的公主,倍有面子。毕竟在西域战场上,乌孙举足轻重。

  “请昆弥听我细说。”

  任弘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画地图。

  “我听闻,匈奴在冒顿、老上、军臣三代单于时,诸左王居东方,正对着大汉上谷以东,接秽貉、朝鲜。右王则居西方,正对着上郡以西,控制河西,接氏、羌。而单于庭正对代郡、云中。”

  “到了孝武皇帝继位,雄材大略,愤高皇帝白登之恨,为报九世之仇,遂募天下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阵。用卫霍为将,率天下精兵,奋击匈奴。”

  好吧这几句太过文绉绉,肥王听不太懂,得解忧翻译成乌孙话。

  任弘继续道:“漠南之战、河西之战、漠北之战,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屡屡败北。右贤王、左贤王、匈奴单于皆受重创,疲敝劳苦,不得不开始迁徙。单于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而如今,壶衍鞮单于年少初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单于庭愈发迁往西北。左贤王也为汉军和乌桓、鲜卑所迫,放弃了东部草原,西迁至冒顿时单于庭所在的云中以北。”

  “至于右贤王部,亦慢慢往西移动,直酒泉、敦煌郡、西域,右贤王庭,更已经到了东天山,与乌孙相邻了!”

  “昆弥发现了么?”

  任弘目光炯炯:“匈奴,在拼命躲避大汉的兵锋。”

  “匈奴,在西迁!”

  “在匈奴以西,坚昆、呼揭、蒲类皆已被匈奴吞并,车师亦同奴婢。”

  任弘画了一条从蒙古高原,划向西北的箭头,其目标,直指北疆!

  “而匈奴西迁路上,下一个要霸占的地方,便是乌孙!”

  ……

  第118章 多米诺骨牌

  匈奴在西迁,肥王何尝不知?

  随着任弘的话语告一段落,大帐内陷入了沉默,肥王阴沉着脸,他心里的隐忧,被任弘统统捅了出来。

  早在他初继承昆弥之位前,右贤王便将王庭迁至天山东北方的草原,大汉还为此派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去远征过。

  天汉二年的天山之战,虽然汉军斩、俘万余人,但右贤王部实力尤在,在李广利回程时重创了他,若非赵充国英勇断后,李广利几乎全军覆没。

  近年来,匈奴右部诸王开始越来越多进入金山(阿尔泰山)和天山之间的广袤盆地,乌孙越来越感到压力。

  什么伊蠡王、呼衍王、乌禅幕部,纷纷在那落户。随着部落人口滋生,诸部更在右贤王鼓励下,继续向西扩张,双方牧民为了争夺草场爆发的冲突,与日俱增。

  若非如此,肥王也不会答应解忧,派遣儿女去大汉以表诚意啊。

  但肥王期望的是结盟之事缓缓而行,避免刺激到匈奴,所以自然不能承认任弘的话,只嗤之以鼻道:“危言耸听!”

  任弘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近在眼前的威胁,后世的新疆现在一分为三,南疆是城郭诸邦,北疆的准噶尔盆地是匈奴右部,唯独伊犁河谷属于乌孙。匈奴人对乌孙占据的肥饶之地,自然是十分眼馋的。

  解忧看出肥王的忧虑,立刻为任弘助攻道:“昆弥,任谒者所言乃是事实,妾也来乌孙也二十多年了,便说一说我的浅薄见识罢。”

  她缓缓道:“这世上,哪里有能永远占据一地的行国?就说这七河之地,最初乃是塞地,后来大月氏为匈奴所迫,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悬渡去了西边,大月氏遂居其地。”

  “而才过了二三十年,猎骄靡昆弥奉匈奴单于之命,带着乌孙击破大月氏,大月氏再度西迁,去了大夏,而乌孙居于七河不返。”

  “塞人、大月氏、乌孙,数十年间,七河三易其主,就如同浪打浪,后浪来,前浪走。既如此,那号称控弦三十万的匈奴,为何就不能赶走或吞并乌孙,自己来霸占这片土地呢?”

  任弘有些惊讶,解忧公主不愧女中豪杰,真是好见识,倒是将任弘想说的话说了。

  不错,这就是游牧民族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茫茫草原地带,从欧洲的匈牙利一直延伸到蒙古高原,有几万里之遥。但草原上的游牧者,一般是靠东越强大。而当最靠东的第一块牌被推倒,便会引发连锁效应。

  过去一百年间,塞人、大月氏、乌孙的相继西迁,已经改变了中亚的格局。

  希腊人的大夏国被月氏和塞人攻灭,只剩下一些小城邦在北印度苟延残喘。

  而从东亚怪物房逃出的大月氏忽然发现,被匈奴乌孙撵着跑的自己到了中亚,茫然四顾,竟找不到一个能打的对手,顿时乐不思归,安心在当地做人上人。未来他们还会继续向南,攻占犍陀罗,奴役北印度,骑在大象上耀武扬威,有空了信个佛,真是优哉游哉。

  日后北匈奴迫于汉朝压力的西迁,更会将整个世界岛的格局全然打乱,阿兰、东西哥特、汪达尔、日耳曼,一个个民族在上帝之鞭抽打下,纷纷卷入大迁徙中,最终导致了西罗马的灭亡。

  见肥王意有所动,任弘便再接再厉:“我听说,乌孙的恶师、车延等地已遭到匈奴侵犯,这只是开始。随着匈奴继续西迁,就要轮到伊列水、轮到热海,赤谷城了。”

  “很快,乌孙将失去赖以立国的草原和牧场,要么沦为匈奴附庸,要么像一百年前那样,如同被驱赶出森林的鹿一样,狼狈遁逃!”

  任弘说起自己在路过魔鬼城时的见闻,那些靠抢劫和吃人肉过活的乌孙女野人,便是百多年前,乌孙被月氏击破时一头扎进沙漠里的遗民。

  “昆弥希望乌孙重蹈当年的惨剧么?指望自己年幼的儿孙在乌孙亡国时,再被狼和乌鸦所救?”

  肥王叹了口气,学着解忧,朝任弘拱手。

  “自是不愿如此,敢问任谒者,乌孙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法子,下定决心,与大汉结盟!”

  任弘道:“我知道昆弥在担忧什么,没错,孝武皇帝晚年,因为太过急进,几次远征匈奴都遭到了失败,让匈奴得以多得意二十年。可近年来,大汉已经恢复国力,反而是匈奴越发衰弱。”

  “我便告诉昆弥几次汉匈战事的结果罢,元凤元年,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汉军却无所失亡。这导致了单于庭再度西迁,不敢南逐水草。”

  “而元凤三年,单于见左部不敌大汉,便让右贤王和犁汗王窥探敦煌、酒泉、张掖,希望能夺取河西,结果犁汗王及四千余骑全部覆没,得脱者数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