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笑道:“按理说,楼兰如此桀骜,助匈奴为虐,大汉应该发兵惩戒才对。”

  “但楼兰都城距离玉门关千六百里,玉门以西的亭障又放弃许久,沙漠行军缓慢,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抵达。两次大宛之战证明,跨越流沙远征,代价太大了,且容易引起匈奴人警觉。”

  “反倒是派遣勇士刺杀,诛其首恶,为楼兰换一个亲汉的王侯,代价更低许多……”

  “你的看法倒是与我相同。”

  傅介子颔首:“不错,大将军虽欲恢复孝武皇帝之策经营西域,但眼下朝野舆论为贤良文学充斥,他们在盐铁之会时便抨击孝武之策,认为远征西域,只会让甲士死于军旅,百姓罢于转运……”

  所以为了不引起朝局动荡,让反对者炸毛,霍光的意思是,既要在西域与匈奴展开竞争,拿下楼兰,又不能贸然出兵,影响国内的民生。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傅介子只能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在西域走了一圈后,将所见所闻告于大将军。”

  “楼兰、龟兹两国数次反覆而不诛,无所惩艾,恐怕会让西域诸邦越发轻视大汉。我路过龟兹、楼兰时,其王易近人,若能带着勇士前去刺杀,推锋折锐,穹庐扰乱,上下相遁,因以轻锐随其后。彼辈必交臂不敢格,大汉之威,将震撼诸国!”

  其实,刺杀不服汉朝的蛮夷君长,扶持亲汉侯王,维持傀儡统治,这主意还是桑弘羊在盐铁会议时提出的。

  但却被贤良文学喷成“不仁不义”,他们痛心疾首,觉得大汉作为天朝,不该用武力,而应用德行,以实现远人来朝,怎么能想出刺杀这种下三滥招数呢?

  然而,大将军霍光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先利用贤良文学的力量,将政敌桑弘羊逼到了绝境。

  但在干掉桑弘羊后,却延续了他的政策,不仅盐铁没废除,连这征募勇士刺杀敌人的点子,也重新捡了起来。

  “故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先验之于楼兰!”

  他叹息道:“若能成功,在汉的楼兰王子可回国继位,如此便能让楼兰的贵庶百姓,免于刀兵之灾了。”

  这话说的,原来刺杀楼兰王安归,是为了爱与和平啊。

  所以傅介子这次出使楼兰,名为赠礼,实则是一场中央授权的斩首行动!

  难怪他需要那么多奇节勇士。

  回想任弘方才的话,傅介子道:

  “入其国而刺其君,成功者少,失败者多,吾等不可重蹈荆轲覆辙啊,专诸进炙刺王僚之策么?以美食诱楼兰王而杀之,倒也不错,毕竟是戎狄胡君,没怎么见过世面,或能成功。”

  饭局上下手,这是春秋战国的老套路了,晋卿赵无恤也这么干过,请他姐夫代王吃饭,然后让厨师用打酒喝的铜斗,一下敲碎了代王的脑袋……

  “不过可惜了……”

  傅介子拉长了声音,上下打量任弘:“你或许烤得了炙鱼美味,却当不了专诸啊。”

  任弘有些尴尬,他的武艺的确不够下饭。

  傅介子指着远处,奚充国、孙十万、郑吉、韩敢当、赵汉儿等壮士们笑道:“他们,便是专诸庆忌之辈,我已征募了不少。”

  继而看向任弘,目光里满是激赏:

  “但能够出谋定计的‘伍子胥’,唯有你一人而已!”

  第55章 三十六骑

  “三十五,三十六……一共三十六骑。”

  这是任弘数得的使节团人数,真吉利,和班超去西域时带的人手一模一样。

  幸好他先前托敦煌织室做出的毡笠,远远超过了这个数,次日中午从河仓城启程前,便一顶顶发放到吏士们手上。

  “这是为众人制作,白日里行军时戴着防太阳风沙的毡笠,大漠里日头毒,戴上毡笠好受些。”

  孙十万等人见这帽子由皮毛缝制而成,帽檐很大,是平日里没见过的式样,感觉怪怪的,不过戴上后确实凉快了些。

  厨子、狗头军师,这就是任弘昨天与傅介子谈过话后,对自己在团队中的定位。

  对了,还有还有后勤队长,毕竟这几个月里,任弘在河仓城除了教人砌馕坑、烤制不同口味的馕做试验外,就是张罗使节团所需装备。

  此去楼兰,要经过两片大沙漠,一曰三陇沙,二曰白龙堆,皆长达数百里,要走十来天才能出去,抵达水草丰饶的罗布泊,这是此行最凶险的一段路。

  所以使节团准备很足,考虑到沙漠里昼夜温差大,白天要戴防日头的毡笠,以免中暑晕眩。晚上则得戴着从匈奴人那学来的厚毡帽,躲在毡帐里,裹着粗糙的羊毛毯才能抵御席卷沙漠的寒风。

  所以衣服也要准备夏衣、冬衣两套,脚上更得下功夫,中原人惯用的麻履、葛履是不能多穿了,白天里沙子烫得能煎鸡蛋,且摩擦力很强,一双鞋走几天就能穿个底。

  得用上同样从胡人那传入中原的“络鞮”,也就是高帮皮鞋,靴子更有利于骑马、跋涉沙地,它耐磨,而且靴筒高达胫部,沙子进不去。

  除了常用衣物外,甲胄兵器更是带得很足,敦煌郡得了朝廷命令,为这次行动下足了血本,人均一套铁甲胄!

  加上各式各样的兵刃、箭矢,足足拉了三辆马车,只在车舆上盖麻布,堆粮袋,伪装成粮草,毕竟这是一趟和平出使嘛。

  在沙漠里,既没有汉朝的烽燧置所,也别指望跟当地人买粮,一切自带。

  所以河仓城五个新修的馕坑日以继夜,烤制了整整三辆马车的新鲜烤馕,口味各式各样:葱花馕,肉馕,羊奶馕、芝麻馕,只要是能想得到的,都做了几筐。

  馕可以泡,可以煮,可以炒,也可以直接吃,是为此行的主要干粮。

  其他人挺爱吃这玩意,唯独孙十万看这那么多馕,感觉尽管戴上了毡笠,仍觉得自己有些发晕。

  幸好载粮的车上,仍加了几袋汉军传统兵粮“糗糒”(qiǔbèi),以及十来石粟米:在进入三陇沙前,使团还是有埋釜造饭的资本的。

  为了饮食结构合理,除了带有大量干菜、大酱、豆豉、肉脯外,众人还见到了一圈又一圈的奇怪食物,看着像是动物的……肠子?

  这便是孙十万替夏丁卯从悬泉置给任弘带过来的两袋食物之一,本以为另一袋也是肉脯,却没想到打开后长这样。

  任弘倒是抹着口水,都等不及吃了,他介绍道:

  “此乃腊肠,夏翁腊月所制,猪肠洗干净后灌肉进去熏干风干,熟制后醇厚浓郁,越嚼越香,老孙,你要不要尝尝?”

  孙十万连忙拒绝。

  造饭的家伙是几个军用铁釜,任弘还加了两个小铁锅进去,一口新,一口旧。

  来自破虏燧的三人,对待这口旧锅十分亲切,韩敢当抱着它,极富感情地说道:“这锅在破虏燧,为吾等挡过箭,还帮赵汉儿射杀了一名匈奴射雕者!”

  “射雕者?”

  众人一惊,看向赵汉儿,却见他没啥表情,靠在车上修补弓,只抬起头道:

  “没留下首级,相当于没杀。”

  总之,三人已然把这口锅当成了幸运符,将破口的地方修补一番,仍带了出来。

  至于喝水吃饭的器物,陶器就不太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