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敢当却嘟囔道:“若他拿的真是短剑,我方才确实死了,但就算死,我也要倒下将你压死!”

  说着才放开郑吉,回头重新审视这个体格娇小,却格外灵活的会稽小子,问道:“你如何称呼?”

  “郑吉……”郑吉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缓过气来。

  “我说是字!”

  “子骞。”郑吉这才正式与韩敢当见礼:“我素来仰慕博望侯张骞为人,故字子骞!”

  “郑子骞。”韩敢当朝他拱手:“我方才输了,晚上的酒,我来请!”

  一时间,新人老人的暗地里较劲,变成了不打不相识,毕竟接下来几个月,大家是要一起在西域吃沙子的。

  赵韩二人本事绝无问题,是傅介子需要的壮士。而他们的政审呢,一个虽是被巫蛊牵连远迁,但与匈奴有血海深仇。另一个虽是从塞外逃回的胡儿,却为大汉守燧十余年。且都同任弘一样,在破虏燧力战匈奴斩首七级,每颗人头,都代表着他们对大汉的忠诚……

  验证过对方本领后,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唯独任弘若有所思。

  除了赵、韩外,傅介子使团吏的众人各有神通,奚充国善射弩而能骑马突进,孙十万能使戈,卢九舌则通九个城邦的语言,甚至连看上去娇小的郑吉,竟也有个能让韩敢当服输的本事……

  反观自己,骑马、射弩、言语、手搏、刺矛,样样都会点,却样样都不精。

  非得说他能独树一帜的,也就厨艺了……

  傅介子却好像看出了任弘在想什么,让副使带着众人清点明日出发的物资,唤了任弘,随他去百多步外的湖泊边走走。

  敦煌一月初还很冷,湖泊上的冰尚未化完,但已不能容人踩踏,傅介子却一点点试探着往前走。

  “傅公,往前不得了!”眼看脚下冰块有些裂开迹象,任弘连忙劝阻。

  “吾等出使西域,可不是去游山玩水,勾搭胡妇的,而更像行走于冻住一半的湖面上,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傅介子回头道:“故而在西域,光靠勇武可不行,还得有智谋和眼力!”

  “任弘,我之所以带你同行,看中的不只是你能为使团张罗吃食,还有你的眼光和智谋!使团这次只去三十余人,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长处,你的身手,不拖众人后腿即可。”

  任弘了然:“多谢傅公勉励!”

  傅介子却立刻考较起他来了:“你上次在悬泉置,从我出使大宛,便猜出朝廷要重新经营西域,此事已经证实,那汝再猜猜看,我这次重回西域,又要做何事?”

  这个问题对一般人来说是很困难的,但却难不倒任弘,对傅介子这次西行的目的,他一清二楚。

  任弘笑道:“下吏方才听郑吉说自己是会稽人,又使得一手好匕首,不免想起一件发生在吴越之地的故事,傅公此行要做的,应与那事类似。”

  傅介子眯起眼:“是何故事?”

  任弘拱手道:“专诸进炙,刺王僚!”

  ……

  第54章 斩首行动

  “我曾闻古时刺客风范,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任弘的话,和湖面上的冰一样阴冷:

  “只不知一个月后,楼兰王被吾等杀死时,沙漠里又会怎样的异象?”

  傅介子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看错,这任弘真是敏锐到了极致,又被他猜对了!这次出使,重点就是楼兰!

  “楼兰是距离大汉最近的城邦,地处咽喉要道,不管是去轮台龟兹乌孙的北道,还是去于阗莎车疏勒的南道,都要在楼兰中转,大汉欲重返西域,必先定楼兰!”

  任弘知道,楼兰国位于日后西域省巴音郭楞州的若羌县,别看只是一个县,面积却有两个江苏省那么大,是目前汉通西域的唯一通道——直通哈密吐鲁番的星星峡还被匈奴右贤王占据着呢,任弘上次的提议孔都尉发兵袭击马鬃山,夺取星星峡,若是实行,西域形势必将大变,只可惜……

  所以楼兰,就成了汉朝重返西域必须过的第一关。

  任弘道:“可我从途经悬泉置的商贾口中得知,如今的楼兰王安归,是在匈奴长大的质子,他一直亲匈奴而不亲汉。”

  楼兰的情况,很复杂,简直就是一个小邦夹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血泪史……

  自从一百年前,匈奴将大月氏赶到中亚去后,便降服了西域三十六国,逼迫他们每年上交粮食、黄金、铁器、牲畜,并为匈奴耳目,遮绝汉使。

  直到汉朝凿空西域,开拓河西,汉武帝意识到,夺取西域,彻底斩断匈奴右臂,是获得这场战争胜利的必要条件,而距汉最近的楼兰首当其冲。

  汉武帝派赵破奴以七百骑兵攻破楼兰,从此楼兰成了匈奴、汉朝两属,楼兰王各派一名质子去单于庭、长安。

  可在汉朝的楼兰王子却出了事——他在长安犯了重罪,被廷尉判处宫刑!

  若是在秦朝,这楼兰的“留学王子”或许能免除宫刑,因为秦律有让藩属臣邦的君长“赎宫”的规矩:臣邦真戎君长,其有腐罪,赎宫。花钱便能消灾。

  汉朝其实也能花钱赎罪,太史公司马迁就是家里清贫没钱才挨了刀,但比“暴秦”更严厉的是,这种宽限,仅限于本国人士,外国人、藩属君长不在其列。

  于是楼兰王子就这样被拖去蚕室,阉了!

  别管汉代宫刑是不是全割,这对男人而言都是极具羞辱的刑罚,楼兰至今仍有生殖崇拜,一个阉人怎么可能回国继位?

  于是,楼兰人只能将在匈奴为质的王子迎回,由于汉朝远征大宛的余威尚在,新王倒也不敢造次,仍打发他的两个儿子,王子安归质匈奴,王子尉屠耆质于汉朝,继续在两个鸡蛋上跳舞。

  前几年,楼兰王又死了,恰逢汉朝已撤出西域,汉军十一年未出玉门,反倒是匈奴重新控制南北两道,便直接派人送安归回国,得立为王。

  两代楼兰王都在匈奴影响下长大成人,屁股哪能不歪啊。

  安归先拒绝了入朝觐见汉天子的要求,接着开始了“一边倒”的政策,开始死心塌地为匈奴当狗。

  他数次派人伪装成盗寇,遮杀汉使,三年间,卫司马、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三波使节都殒命楼兰境内。安息、大宛前往汉朝购买丝绸的使团,也常被楼兰阻挠,抢夺贡品。

  也就傅介子上次出使时一通恐吓,吓唬楼兰王安归说,大汉即将派兵经营从玉门到盐泽的烽燧,安归才不敢对他们下手。

  但安归肯定也派人将此事通知了匈奴,让匈奴单于意识到,汉朝即将重返西域,这才会派右贤王进攻河西走廊,想彻底斩断这只想撬自己墙角的手。

  破虏燧的战斗,张掖的大捷,这些与任弘息息相关的事,只是两个帝国争夺西域的前奏。

  个人的奋斗和国家、时代是紧密相连的,任弘他们,其实早在不知不觉间,卷入其中了……

  傅介子露出了一丝不解:“任弘,猜出我要前往楼兰不难,但你怎知,吾欲用刺杀之策?”

  此事极其机密,连副使吴宗年都没告诉,傅介子本以为无人能猜到,却不想任弘一说就中。

  任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