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不过这老头儿是个对手,能在咳嗽的同时就想好了应对的手段,以免被看出失态。

  只是你终究老了,无力回天。

  齐国公看破不说破,想着既是如此,那看来这谈判的主动权可就抓在我们手里了。

  需得再加一把火才是。

  于是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齐国公也主动问候了一句。

  “伯爵既感风寒,不若歇停几日再谈。来人啊,送一些茶给罗刹使团。若有川贝枇杷膏之类的药物,也一并拿一些。”

  翻译之后,老托尔斯泰伯爵表示了感谢,又摇头认为不碍事,可以继续谈下去。

  齐国公点点头,回敬了感谢,继续悠闲地喝茶。

  短短一瞬间的交锋,他已经试探出了罗刹的态度:罗刹人现在很急,急着谈;刘钰漫天要价的条件,戳到了罗刹人的软肋。

  悄悄瞟了一眼刘钰,有着桌子的掩护,看着刘钰的手在下面摆了一个“不急”的手势。

  齐国公心里了然,打了个哈欠,继续慵懒,眯着眼喝茶。

  桌上的条件在那摆着,老托尔斯泰伯爵的手有些颤抖,悄悄藏到了桌子下面。

  苍老的手上布满了青紫色的血管,仿佛里面流动的是西伯利亚春日冻土融出的泥浆,吞噬着最后一丁点热活的希望。

  看着刘钰递交的漫天要价的条件,满是绝望。

  让他恐慌的,不是那一条从勒拿河一直划到贝加尔湖的竖线;也不是那条从色楞格河河口向西划出的纬度线。

  这都是漫天要价的东西,初稿都是为了推翻的,无所谓。

  初稿把线画到了勒拿河,也就意味着大顺的底线至少在勒拿河千里之外。

  真正让他恐慌不安的,是三条夹在里面不起眼的条件。

  其一:俄罗斯国不得干涉波兰内政,不得支持波兰王世袭。在波兰王死后,应支持波兰选王制。如若不然,大顺将出兵支波兰王位不应受俄罗斯国控制。

  其二:俄罗斯应放弃顿河河口、克里米亚的宣称。如果再因此而发生与奥斯曼帝国、克里米亚鞑靼的战争,大顺将出兵支持。

  其三:西迁到伏尔加河的瓦剌蒙古各部,应有回雪山朝圣的权利,俄罗斯国不得阻挠。伏尔加河的瓦剌蒙古各部,不应臣服俄罗斯,俄罗斯亦应允许其派使者回到蒙古高原,参与新的蒙古法典的制定。蒙古瓦剌部从此之后不再向俄罗斯提供兵员和贡赋。

  初稿都是废话,都是可以抛弃的条件,也都是换取切实利益的筹码。

  也正因如此,这三条才可怕。

  老托尔斯泰伯爵从这三条中看出,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封闭。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对外一无所知。

  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国际局势,纵横捭阖,合纵连横。

  或者,只是将其祖先两千年前的记忆从骨血中唤醒。

  而这,对四面树敌的俄罗斯来说,将是地缘政治的灾难。

  大顺当然不能打到莫斯科。

  大顺当然也不在乎波兰和克里米亚。

  甚至伯爵怀疑大顺是否有会说突厥语和波兰语的。

  但大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于西方的事,我们并非一无所知。

  俄国总不能面临三线作战,如果这一次拿不回来我们想要的东西,那么波兰王位和克里米亚开战的时候,我们就会拿回来。

  大顺是否真的和法国、奥斯曼结盟,那不重要。

  作为彼得时代的外交家和秘密警察头目,老托尔斯泰清楚,地缘政治决定了这三国可以成为没有任何盟约的天然盟友,共同的敌人。

  这种态度,被大顺作为谈判的筹码,摆在了俄罗斯的面前,让俄罗斯必须做出选择。

  黑龙江畔的事,已经证明至少在贝加尔湖方向,如果大顺愿意,是可以组织起一场万人规模的野战部队的。

  万人规模的野战部队,在莫斯科、在乌克兰、在波罗的海乃至在黑海,都不值一提。

  但在投送兵力几乎极限的西伯利亚,那将是俄国的一场灾难。

  俄国现在没有财力在东方组织一支五千人的正规野战部队。

  哥萨克没有正规军团和炮兵的支持,根本没能力和一个正常国家的军队打一场野战。哥萨克是拓边和蚕食的好手,也是天然的骠骑兵,但因为纪律问题,却不是合格的野战军。

  大顺已经证明,那些五百人驻守就能压制万余人部落的棱堡,在大顺的野战部队面前并不牢靠。

  荷兰式的正规棱堡是有效的,然而俄罗斯在边境修不起。

  彼得的改革把俄国的平均身高生生在几十年内拉低了四厘米,先军体制下,连留胡子、洗热水澡,都要收税。高配的棱堡,需要的白银足够俄国再建一艘主力舰。把一艘艘能获取波罗的海、黑海制海权的主力舰,扔到西伯利亚边境去当堡垒?

  高配棱堡修不起,低配的,挡得住游牧民,挡不住有大炮和会土木作业的大顺。

  大顺的步兵战术并不高,整体上还是冷热混编的三十年战争水平。但炮兵,并不差。数量很多,而且有足够的钱和人力可以运送到蒙古高原。

  那些参与勘界的官员,至少懂得三角函数和经纬度。懂得三角函数的炮兵,不会落后太多。

  从前线的消息反馈来看,大顺的重步兵也不差,虽然在这个去甲而追求队列机动性的时代,这是落后的、错误的、反时代而动的。

  可对小规模的劣质棱堡攻防战而言,却又很有效。

  老伯爵以及朝中的重臣们对前线战况的分析基本一致:一支三十年战争水平的冷热混编军团步兵、强力的肉搏精锐重步兵、数量庞大质量稍差的炮兵、优秀的围堡能力和奇怪的飞行侦查术、让俄国羡慕的后勤和财政能力。

  长期拖下去,对俄不利。需要迅速议和。

  老伯爵来之前,俄国的底线是黑龙江,适当可以在石勒喀河问题上让步。

  而现在,这几条看起来纯粹是讹诈的条件,让他来之前定下的底线彻底失去了意义。

  白色的船帆穿行于大海,破碎的世界勾连在了一起,外交就再也不是两国之间的事。

  大顺明白俄国什么时候会脆弱。现在拿不回的东西,在脆弱的时候自然会拿回来。

  大不了,不谈了,达斯维达尼亚。等到你和土耳其开战的时候,背刺一刀贝加尔湖,你奈我何?

  若是胆子大,大可以赌一把。

  赌大顺其实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了,只是在外交讹诈。

  老伯爵也是赌徒,年轻时赌赢过,老了这一次扶植伊丽莎白登基赌输了,胆子终究还是小了。

  他戴上了眼镜,明明可以一目十行,却用一种仿佛老迈的感觉细细读着条件,心里快速地思索着对策。

  半个小时后,老伯爵终于开口。

  “贵国的条件,是无理的。难道两国的土地,不是靠辩论道理才能够区分该属于谁吗?贵国的条件,完全没有道理。”

  刘钰闻言,心想你年轻时候也是西欧各国谈笑风生的外交官,讲道理、讲格劳修斯那一套国际法,我可讲不过你。很多专有名词我可没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