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若是干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如今陛下回了这么一句话,实在让骄劳布图捉摸不透,这是不准的意思?

  身后有余忘缩手、待到无路想回头。可不就是在告诫刘大人不要太贪,适可而止?

  但这东西就像是和弟兄们推牌九啊,万一赌赢了呢?

  刘钰歪头看了看努力保持神色不变的杜锋,问道:“乐坏了吧?没事,笑吧。”

  杜锋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朝着西南方皇帝大概的位置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好半天才站起来。

  “陛下宽容慈仁。我日后一定……”

  大发忠心壮志之词的话才说一半,就被刘钰摆手制止了,说道:“得,你在这说,陛下也听不到。精忠报国什么的,事儿上见吧。”

  “如今既是陛下免了你的罪,你也算是解脱了。不过咱们的大事,你就没法做主了。”

  “老舒,你带人在后面慢慢走。到了江口汇流出找一处小湖,把船舶好。记住,一个罗刹人都不能逃走。我和小杜这就去翰朵里卫城。你也尽快回去。”

  骄劳布图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这事还有转机?”

  “陛下要是真不让干,你觉得我有多大的胆子?”

  骄劳布图心中一琢磨,笑道:“那是了。好,大人这就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再拖一阵就要来雨季了。”

  拱手作别,刘钰和杜锋挑了几匹还算壮实没有被拖垮的马,带了十几个人,在马背上绑了两只桦树皮船,沿着江边朝着翰朵里卫狂奔。

  马背上的颠簸很有节奏,很适合思考。

  刘钰琢磨了一下皇帝的话,觉得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赢了,那就是皇帝洞察明见,信任前线将士。

  输了,那就是刘钰贪功冒进,大罪当诛。

  皇帝写的模棱两可,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如果真的不想让刘钰冒险,一封措辞明确的旨意即可,刘钰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去。

  眼下,就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争取到杜锋的老爹加入到这场赌局之中。

  ……

  翰朵里卫城中,在这里吃住了大半年的馒头正在接受每天一次的日常。

  “喂,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杜铃凶巴巴地问着,和昨天的态度一样,杏子般的眼睛里和每天一样充满着不满。

  “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你哥哥就什么时候回来。”

  在京城公爵府里,接触的丫鬟都没有杜铃这样凶巴巴的气势,这里也没有太多男女大防。

  小丫头的味道着实清新。

  公府里的丫鬟一个个像是被种在园子里的花,这丫头倒像是在田地里肆意生长的野菊,一股子浓浓的野麦子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

  馒头其实很享受这种每天凶巴巴的质问,哪怕每天的问题和回答都一模一样。

  “我都说了,我是个人质。我在这,你还怕你哥哥回不来?”

  “嘁……你算什么人质?”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馒头还没来得及不满,杜铃自己心里先是有些过意不去了。这话说的有些伤人,倒像是说馒头就是个奴仆,哪有资格当人质?

  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馒头,发现馒头并不在意这句实话,而是笑吟吟地也正看着她。目光相对的一瞬,杜铃赶忙把眼神挪开,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馒头嘻嘻一笑道:“实话实说嘛。那有什么?我家公子说了,心里记恨得找准对象。是和说实话的人发怒?还是和造成现实的人发怒,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们这些为奴仆的,都拜铲平王。当年太祖攻入北京,江南像是我们这样的人便说过:天地迴薄,贵贱翻蹑,我辈何必长为奴乎?如今没有了世奴,我跟着公子日后也是要当良人的。”

  “我家公子常说,明时有贱籍奴籍,如今新朝取缔的贱籍奴籍,不准蓄养世奴,这该感谢谁?所要感激的,当是当年不欲为奴的万千江南奴仆血、前仆后继的贱人起义,而非是仁义之言,更不是……呃,反正……既明白了要感激谁,自然也就明白了该记恨谁。你只是说实话,又不是你导致我小时被卖的。”

  跟着刘钰久了,馒头的想法也和之前大为不同。

  铲平王起义败亡,这个反抗精神象征的“淫祀”,大顺顺水推舟允许那些脱离了奴籍贱籍的人祭拜。

  把内核的精神剥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成为了不妨碍封建统治的偶像,摆在那。

  但终究明末江南奴仆矿工的血没有白流,即便从洪武年一直延续到明末的铲平王,“无害化”成了空空的躯壳,反抗有理、人皆平等、无有贵贱的精神终究还是保留了几分。

  馒头这番话其实只是想告诉杜铃,自己不是世奴,自己是有机会成为正常人的。而且自己的公子对自己不错,说不定会提携一下自己。

  和每一个真正的雄性动物一样,馒头只是如同孔雀在展示自己的尾羽、麋鹿抖擞自己的叉角。

  而他此时,也不过想要拐弯抹角地告诉杜铃,自己其实也是同类而非低贱的异类。

  某种意义上讲,雄性的仆和雌性的人,是有生殖隔离的。

  “这个女孩子很好,和府里的丫头不一样。我好想娶她做老婆。”

  馒头心里早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并不突兀也不偶然,只是现在看来有些遥不可及,身份的差异终究有些大。

  他是仆,对面再怎么野、再怎么没有温顺女德,那也是个五品武官的女儿。

  成与不成另说。再瘦弱、鹿角再小的雄鹿,也会在春日勃发的时候尝试着在雄鹿面前转一转。若是连胆子都没有,那可真是从心灵上彻底被阉割了。

  馒头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一头鹿,只是一头糜子,甚至是更弱小的獐子,或许以后有机会变成一头鹿吧。

  是不是要趁着这次机会,跟公子说一声,让他提携我一下,从军赚个出身?

  大不了,用命赌一把!

  正准备再和杜铃撩骚几句,外面传来了一阵狗叫,隐隐还能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这就是你家?还行嘛。”

  “是了,大人,这就是寒舍了。家父应该不在家,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寨子里消息总是传的飞快。”

  第055章 说服

  “哥!”

  “三爷!”

  馒头和铃铛同时跳起来,呼喊着自己关心的人,冲到了门口。

  院子里,杜锋刚跳下马,刘钰还在马背上整理衣衫。混成勋卫混到的锦服和绣春刀还没机会穿戴几次,这好容易从无人区回来,赶紧换了上。

  “呦,在这儿吃的不错啊。馒头,你胖了。”

  馒头走到了刘钰身边,喜笑颜开,扶着刘钰下了马道:“三爷倒是黑瘦了。”

  主仆相见,滋味万千,可论及真情还是远不如旁边的兄妹重逢。

  杜铃像是一只归巢的鸟儿,围着杜锋转了好几圈。

  大半年不见,憋了满肚子的话,这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到最后,只是化作一声啼哭,一句含着不知道多少思念融汇成的一个字。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