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刘钰心里很是不满意,学着阿Q的心态,心里骂了几句,身体却很老实地随着内监女官那尖锐的声音做出了动作。

  “拜!”

  一声拜,二十多号人一起,把手朝着头顶微微一举,左手压在右手的上面,随后躬身,弯曲膝盖,跪在了地上。

  头贴在了手背上,双膝跪地,这算是一拜。

  “兴!”

  又是一声喊,站起身,完成了一拜。

  连续五次,算是完成了五拜,最后跪在地上咚咚咚地又磕了三个头,算是完成了三叩首。

  叩首完成,起身之后,太监又喊了一声“跪!”

  一群刚站起来的人又都跪下,别说是他们,以《明实录》里的记载,便是皇帝单独召见阁臣重臣,那都是要跪下说话答话的,怎么可能站起来说话。

  刘钰跪的膝盖有些疼,暗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娘。

  这宫殿内的石板又硬,秋老虎的天气穿的又少,膝盖估计早已淤青。

  既是皇帝在前,他也不敢偷眼看。这要是被发现,又是大不敬之罪。

  只能低着头跪在地上,眼神也不敢乱飘。更别说观察下皇帝是胖是瘦、脸上有没有痦子、眼睛是不是一个大一个小之类的。

  身后热辣辣的太阳照的后背都湿了,皇帝李淦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坐在前面,一句话不说。

  李淦打量着跪在他面前的一群年轻人,早有女官指出了谁是这一次京师轰动大事的“罪魁祸首”。

  打量了一下,今天引发京城轰动的翼国公第三子刘钰,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

  身量未足,但因为国公府里不缺肉吃,长得很结实。

  个子很高,有那么点翼国公年轻时候的模样。

  李淦不准备为难这些人,不过今天的事倒是可以试试这群年轻人的胆魄。

  刘钰的名字这几天他时常关注,主要是齐国公那边送来的《西洋诸国略考》让李淦极为在意。

  朝中不是没有传教士,传教士也不是不知道西洋诸国的名目,但传教士们所说的和李淦想知道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刘钰写的内容,比之传教士说过的,也深一些。

  更为关键的是脉络清晰,甚至用了一种李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分析方法。

  写的不像是纪传体的一家私史,而是从民生、贸易、宗教等领域,大致地介绍了一番西洋诸国的脉络。

  这是刘钰前世历史教科书的史观和方法,在这个时代自然有那么一丝“惊为天人”的意思。

  从那本小册子里,李淦才算是弄清楚一些时常打交道的诸如荷兰、葡萄牙、法兰西等国脉络清晰的历史,以及他们为何能够出现在万里之外贸易,还有地理大发现之后诸国走上的一条和诸夏截然不同的道路。

  传教士说的那些东西,就差得远了,看待历史也没有这样宏大的视角。

  更像是《后汉书·西域传》里,对罗马的介绍,泛泛而谈,颇为空洞。

  刘钰的这种前世习惯的宏观的视角,正合皇帝的心意。

  配上小册子里粗陋但却能看出轮廓的地图,李淦确信这个刘钰在这方面是下了苦功的。

  更难得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他人截然不同,一些之前觉得混乱的地方竟是醍醐灌顶。

  那本小册子是刘钰口述、田平修饰的。论及辞藻、用典、文笔、字迹,十个刘钰也赶不上,也正是经过了田平的修饰,才让皇帝看起来极为舒服。

  今日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说大。

  超越太和殿,站到了皇帝的头顶上,这算什么?

  在上面窥探禁宫,看没看先不说,能不能看又是另一回事,这是否有谋逆之心?

  说小。

  勋贵子弟,不学纨绔,心忧国朝边疆战事,以生平所学,复诸葛孔明之妙,载人飞升,日后攻城可凭此物观察城中布置,是为大功,其心可嘉。

  几个小孩子,不知轻重,玩心太重,飞到天上的诱惑谁也抵挡不住。一群孩子玩闹,又能多大的事?

  政治的关键不是事实,而是怎么看待事实。

  李淦没有借机动勋贵的意思,如今还需勋贵维系平衡,加上前明石亨边将入京的教训,这件事自然也就是小事。

  甚至,他有些好奇,那种载人飞升的东西,上去后是一种什么感觉?

  然而他也清楚,那东西很危险,御史言官朝中大臣肯定会死谏。

  自己真要是一意孤行上去体验一番,少不得要在史书里留个明武宗那样的评价。

  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再看看跪在身前的刘钰,终于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心态,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啊。若是刨出来,怕不是要比鹅卵还大?”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在跪着的人听来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话音刚落,后面有个人就跪着在地上趋行几步,从后面跪爬到了旁边,以头抢地道:“陛下明见!我等知罪。只是此事,我等皆是受翼国公之子刘钰所邀。”

  “他于武德宫中便说,要我等看个神奇之物,还说什么便是李太白复生也定会吟诗一曲。我等实在不知他弄的是什么,只当是去看热闹,便一同去了什刹海。”

  这一句话,把自己的关系撇清了,也把刘钰直接点了出来。

  旁边女官小声提醒这是什邡侯之子,这是姜襄后裔,这侯名也封的很有意味。

  李淦本来心情不错,可听什邡侯之子的一句话,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

  前明土木堡前后,勋贵就彻底烂了,以至于引边将入京,闹出许多事来,后期更是指望不上。

  想着本朝有武德宫,勋贵子嗣至少烂的能慢一点,可……

  看着什邡侯之子,李淦心里不禁觉得有些面目可憎。

  心想此人不堪用,什么事就先撇清干系,没有半点胆子。

  这件事到底是谁主使的、具体是怎么回事,还需要你来告诉我?

  便是脱罪,都找不对方向,当真废物。

  李淦忍不住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既知罪,朕问你,何罪?”

  “呃……”

  什邡侯之子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今都惊动了孩儿军,被抓进了午门,有些之前没想到的事也一下子想到了,心都凉了半截。

  可怎么说呢?

  什么罪?

  说是惊了圣驾、有可能窥探禁宫?

  那就是知罪而犯罪,罪加一等。

  你都知道会有这样的罪名,你还跟着去看热闹?而且也没有出声阻止,这不是大罪吗?

  若说不知道?

  那就是心中无君无父,居然想不到飞到天上是僭越,证明你心里没有君王。

  心中无君,不知尊卑,可谓非人!

  知道也不是。

  不知道还不是。

  什邡侯之子的后背一下子全湿了,刚才只是想着撇清关系脱身,哪曾想到这个后果?

  这时候是知也不是,不知也不是,只能一言不发,头咚咚地往地上磕。

  听着耳边传来的磕头声,刘钰也不敢有和骄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