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作品:《大流寇精校版

烤火的原因不仅是他手下有支百人马队,更重要的是他刚刚带着马队的部下诛杀了同僚孟庆玉部两百余人。

  曹元带兵残杀同僚的场景被史德威从头到尾目睹,这位援剿都司初时是愤怒,不敢相信的,但随着杀戮的进行,他的表情变得茫然,疑惑,最后是平静。

  当都司被“贼兵”押着从面前走过时,一身鲜血的曹元也是愕然,他想解释什么,最终只是叹了一声,带着刚刚充当行刑队的马队部下回到了他们先前被勒令呆的地方。

  坐下去之后曹元就好像被人灭了三魂六魄般,再也没有动过,直到“贼人”过来将他带到头领面前。

  ……

  陆四将曹元找来是想知道明军的具体情况。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曹元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李棲凤和胡尚友原归凤阳总督马士英节制……”

  据曹元交待,此次扬州明军北上的确是三家人马,除史德威部外是甘肃总兵李棲凤和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也正因三家互不统属,所以无法在和淮军遭遇时迅速合力,最终落个大败下场。

  李棲凤和胡尚友是什么人,陆四真没印象。

  他知道有个叫李栖凤的,原来是明朝的秀才,父亲还是明朝的总兵官,结果这家伙跑到关外投降洪太当了汉奸,在满清官做的很大,当过兵部尚书,做过总督,还带兵击败过李定国,是个非常有本事的汉奸。

  “……李棲凤和胡尚友应该都逃脱了,不过他二人逃得狼狈,没能带走多少兵马。”

  曹元的潜台词估计就是淮军这一次是全歼明军。

  “这么说,扬州城内已经没什么兵马了?”

  陆四脱下侄子在淮安给自己买的那双皮靴,这些天他一直穿这双皮靴,根本没有别的靴子可以换,所以靴子刚刚脱脚,便立时有股让曹元实在不敢恭维的味道散发出来。

  正在吃烤鸭的徐传超也是眉头大皱,悄无声息的挪到了上风口。然而让这位箭术高超的猎户子弟万万没想到的是,陆头领竟将他那双臭鞋用刀挑了在火堆上烤。

  徐传超去大解了,坐在火堆对面的程霖几人也都纷纷想起有要事没办,迅速起身转移。

  只有几个旗牌亲兵职责在身,不得不强忍空气中熏人的味道,按刀伺立一侧,并一直死死的盯着和陆头领说话的那个官兵的军官。

  “扬州,”

  曹元迟疑了下,“应该是座空城。”

  “噢,那明天你们随我进扬州吧。”

  陆四用的是“进”,而不是“打”。

  曹元沉默,更加贴切的说,他应该是回扬州,只不过他出城的时候是明军,回城的时候却成了淮军。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陆四突然问了他一句。

  曹元低声道:“回头领,我是辽东人。”

  “辽东人?”

  陆四从身上摸出块腰牌扔了过去,“鲁春,你认识?”

  曹元没有说话,只是捧着鲁春当年的腰牌发呆。

  “你家离松花江远吗?”

  陆四将烤得暖和的左靴套上脚,又将右靴套上刀尖继续烤,味道依旧很大,曹元依旧发呆。

  直到陆四再问了遍,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不远,我老家在宋瓦江(松花江)下游。”(作者注:明宣德年间有松花江名(宋瓦江谐音))

  陆四“噢”了一声:“那你离家多少年了?”

  “17年了。”

  曹元的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因为鲁春腰牌还是因为他离家竟然17年了,又或是因为孟庆玉的死。

  “想不想回去?”

  陆四光顾着说话,险些把皮靴掉火堆点着了。

  “回去?”

  曹元一愣,苦笑一声:“头领说笑了,关外如今已是满州鞑子的天下,哪还有我们这些汉人的落脚地。”

  “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你的老家。咱们汉人讲究个叶落归根,死了都要埋在老家,怎么,你难道想客死异乡不成?……嗯,有首歌你听过吗?”

  “什么?”

  “我唱给你听。”

  深夜,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歌声。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歌声很低沉,虽然歌中有很多让人不理解的地方,但听到歌声的人都会觉得沉痛而伤感。

  “大兄弟唱的不赖啊,比我的《拔根芦柴花》好听。”一边撒尿一边抖的左大柱子满脸的惊讶表情。

  “关外就是东北,松花江是你的老家,也是我们汉人的地方,”

  套上右靴的陆四走到曹元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告诉你的人,跟着我,将来我带他们回老家。”

  顿了一顿,“如果鞑子不让你们回家,我们就打回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我干,吃香喝辣

  东方,淮扬大地,红日初升。

  空气中,血腥味已然被寒风吹走,有的只是尚未燃尽的火堆散发出的烟糊味。

  凛咧寒风中,手持兵器立于麦地之中的淮军将士们,视线无一不在正前方土堆之上的“淮”字大旗下。

  在一片麦地中仅用一个时辰就堆出一个高有近九尺的土堆,孙武进着实用了心思。

  只是,这个土堆不单纯是土。

  站在上面的陆四也明显感到脚下的泥土并不十分厚实。

  气温依旧很冷,血液却很暖。

  这一夜,淮军上下包括那些刚刚加入的降兵,大部分是在露天状态下度过的。

  为了取暖,附近能烧的东西都烧了,那些被丢弃在官道上的马车大半都被拆了生火,很多淮军实际需要的东西也都被拿来生火取暖了。

  物资被极大的浪费,这就是陆四身边缺少得力行政、后勤助手的后果。

  对此,陆四只能感到遗憾,却没有训斥自己的部下乱来。

  因为,他也很冷。

  东西没了可以再缴获,人没了就没了。

  红日初升的麦地显得很平静,人群黑压压的站立,没有言语,只有时不时的咳嗽声,出奇的平静。

  这是人心的平静。

  没有了生与死的平静。

  在旗牌兵的簇拥下,陆四“巡视”了他的部下,用孙武进的话说,就是请陆爷校兵。

  “不错。”

  这个提议十分好,陆四欣然采纳,并难得给了孙二郎两个字的夸赞,这让孙二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真正是士为知己者死啊。

  一千余淮军、四千余刚刚加入淮军的降兵们集体面朝北方,沿麦地由东向西排列出长达一里半地的阵列。

  风是从北面刮来的,人群面北而立,直面寒风,可想人群此时是有多么的受冻。

  陆四也觉得这样不妥,事先应该让队伍朝南,他面北训话,如此才能体现他这个淮军领袖对部下们的关爱之情。

  “陆爷要向南,向南,向南!”

  孙武进激动的阐述他的意见。

  双手捂着冻坏的耳朵许久的陆四,默默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