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当了军头后,他们本以为,能学着其他部曲做一做人上人,如今却得憋屈着。

  看见想要的布料不能拿,瞧见可人的小女子不能抢,按照第五伦的说法,军队俨然成了农夫们的帮佣,凭什么?

  于是便嘀咕道:“所以归根结底,吾等吃的还是伯鱼司马的饭,穿的还是第五氏的衣,与谁种地,谁纺布全然无关。”

  臧怒骂道:“你这话要让司马或宣军候听到,定要申饬一顿,撵到县北种苜蓿、晒卤盐,可比在县南辛苦多了。”

  臧怒虽然会将心比心,想起自己过苦日子的时候,认同第五伦的说法,但禁不住底下人觉悟当真很低,他嘴笨,也不会第五伦、宣彪带士卒们忆苦思甜的那一套,只喃喃道:“只管守着军令,反正每天开饭前,伯鱼司马在上头说这些话时,汝等使出吃奶劲鼓掌就是!”

  ……

  那些觉悟更低,违反第五伦军令,在从三水回师路上就学着其他部曲,抢粮夺布的兵,已经被取消了军吏和正卒资格,只赶到苦水河边做“晒卤盐”的工作。

  方法并不新鲜,就不提日后海滨的晒盐了,其实是脱胎于第五伦送扬雄棺椁归葬益州时,在蜀中见到的井盐生产方式。

  炎炎烈日下,苦水河中游用黄土砌起几个浅浅的盐田,咸涩的苦水被引过来流入其中,士卒们劳作其间。在阳光和风作用下浓度已经不小的盐水被打出,往装滤盐土的芦苇篓滤盐土中添加,滤盐土是早就加工好的成品,含盐极高,浓度更大的盐水慢慢淋入陶罐里。

  若是天气足够晴朗,风又好时,都不必蒸煮,直接暴晒,时间慢点亦能得盐巴,若是天气不好,则改用芦苇秸秆煮盐,大火小火反复蒸煮,经过数次过滤,除去泥沙杂质的盐如堆雪沉淀在釜中,凝成了块状,冷了后取出放好。

  这都是辛苦活,犯了禁令罪不至死的士卒,基本都被撵到这干苦活,视认错情况决定他们日后的命运。

  “毕竟不吃空饷了,还得慢慢扩招一些本地实在活不下去的贫农入伍,又不能学其他部曲,动辄勒索百姓抄粮,总得开源才行。”

  第五伦尝了几粒刚产出来的盐,比起过去百姓直接刮岸边自然晾干的粗盐,确实精细了不少,但那股苦味尤在,但没办法,想要除去里面的易溶杂质,代价太高。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好盐了。

  按理说,盐巴纳入五均六筦专卖,禁止私人买卖。但这招在关中好使,于遍地都是苦水、盐湖的边塞而言,却是空文,你是要禁止百姓到水边石头上刮盐,还是阻拦羊群在土塬上舔盐卤结晶呢?

  而边塞军队在本地转运贩盐,朝堂和将军也早就心照不宣,加以默许。东边眴(xuàn)衍县花马池的盐,也是威戎郡北部都尉动用公家车马,运来卖给本地富户的。

  所以第五伦不担心违禁,忧虑的是自家这质量算不得最上乘的盐,能不能卖给特武豪强们换粮食。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在一场豪右聚集的宴会上,当第五伦让人端出白花花的盐来,隐晦地提出自己意图后,家累千金的张纯立刻拍板:“邻县的盐看似好,实则让老夫肠胃不适。”

  真不是提前找好的托,张纯主动声情并茂地替第五伦打广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身为特武人,自然要吃特武盐,从今以后,我家不再食花马池盐了,只食苦水之盐!”

  在张氏带头下,第五营生产大队第一批制得的盐,一天内就被本县豪强抢购一空,直接用硬通货粮食、布匹换。宣彪乐得合不拢嘴,按这销量,第五营能够以盐换粮,维持一阵了。

  不过在张府内部,前脚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张纯老爷,不管吃饭还是用柳条蘸着漱口,用的仍是花马池盐,苦水盐只给家中徒附、族丁食用。

  这让他儿子张奋十分不解:“大人既然看不上这盐,为何要带头高价购买?”

  “我买的是盐么?”张纯笑道:“买的是伯鱼司马的情谊啊。”

  “我知道第五伦在认真做事,想让士卒开源兴业,勿要闲着。但其实,哪怕第五伦让人端上来的是黑乎乎的泥巴,我也会欣然买光!”

  张纯告诫儿子:“自从十年前朝廷发大兵击胡,将缘边扰得大乱,部曲强取豪夺已是常态,如汝臣之辈,胆子小,只敢抢掠普通百姓;遇上董喜之流,竟直接对豪右开刀;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冒充匈奴、盗匪,攻城屠邑了!”

  他叹息道:“这世道,像第五伦这等能坐下来讲规矩,还愿意与豪强买卖交换的,都已不多,若是遇上,便得珍惜着,好让他常驻特武,保一方平安。”

  “更何况,这苦水盐确实成色不错,用他本可豪夺的粮、布交换,何乐而不为?”

  哪怕是强买强卖,哪怕出价虚高,张纯也认了。

  张纯告诫儿子:“总之,与第五伦往来越繁,利益牵涉越多,我家就越是安全,你也要多去第五营走动。”

  末了张纯看着院子里玩耍的五岁闺女感慨道:“可惜我家人丁不旺,没有合适年龄的女儿,不然,真值得与第五伦结个亲!”

  ……

  时间到了九月份,刚在特武县站稳脚跟,准备做大做强为日后筹备的第五伦收到吞胡将军召唤,再度来到上河城。

  大营与上次来时大不相同,休整数月,补全战力后,四千正卒整装待发,一半骑兵,一半徒卒。一同出塞的还有两千羡卒和三千头骡马,携带大军一月吃食。

  在得知自己没有被选入出塞部队时,第五伦长舒一口气,看来在奏疏里卖惨自爆“伤亡”是赌对了。

  一同留守的,还有梁丘赐麾下两千人,奉命驻扎上河城及灵武、廉县,随时接应大军返回。

  当然,这就让本对第五伦有了不少改观的吞胡将军,再度嫌恶起他来,觉得这年轻人暮气沉沉,毫无进取之心。

  反观韩威自己,已经快70高龄了,仍然锐意进取,只求立卫霍之功,得封侯之位。

  只在下达军令时板着脸道:“第五伦,汝可知本将军为何留你守备特武?”

  “下吏知晓,是因为三水叛匪残部尚未剿灭!”

  第五伦凑近,对年迈的吞胡将军立了军令状:“卢芳已经死过两回,他若敢出山北上犯境,下吏便能再斩他一颗头颅!”

  ……

  第106章 吞胡

  旌旗向西,三军踏过贺兰山缺。

  太阳偏移,使得贺兰山的阴影,似也因畏惧而匆匆挪开,要给吞胡将军让道。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还不够。”

  白发苍苍的韩威抬起头,看着那巍峨山影,他年龄虽大,但志向不逊于冯唐、李广:“秦时蒙恬北逐匈奴夺得此地却有复失,汉时赖名将之功,于此设立郡县,而今日,本将军要将中国之界,再往外移四百里!”

  吞胡将军身后,步骑旌旗高举,车舆满载着谷米肉干,足够一月之食。

  出了卑移山(贺兰山),便离开了新朝,进入匈奴地界。

  山的东面是新秦中后套平原膏腴之土,城郭田亩密布,山的那边却是贫瘠的世界。黄河边齐膝高的丰饶牧草,变成了赤色戈壁上点缀的杂草。河流湖泊罕见,倒是干涸的盐滩一个接一个,渐渐的,草原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滚动的沙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