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辇过来。

  “我家大,走路得半个时辰才能绕下来,还是乘此物代步吧。”

  第五伦坐上步辇,随张纯穿过中院,也不知途经多少门户,但见每扇门都有持兵器的家丁看护,他们最终出了坞堡,来到开阔区域。

  这是一片校场,细沙铺地,立有许多箭靶,张氏家养的丁壮正在那开弓射箭。

  惭愧,要论弓手的数量和准头,他们比第五伦手下猪突豨勇强了不知多少。

  远处甚至还有骑从在走马开弓,张纯遥遥指着他们道:“我愿出徒兵两百,骑队五十。”

  这大概是张纯家一半的战力,他道:“其他各家里豪不必捐粮,只需出动徒附,自带口粮即可,也能凑个六七百之众。”

  张纯看向第五伦:“加上伯鱼司马的两千士卒,虎贲三千,何惧小小盗匪?”

  “老夫愿意做这么多,只有一个请求。”

  第五伦是越来越不敢小觑此人了,拱手道:“张公请说。”

  张纯沉下脸:“剿匪,要快,不能拖到三个月后,本月之内,便当尽全县之力,一举扫清,使之后无遗患!”

  第五伦沉吟:“兵速则不达,张公为何如何着急?”

  张纯也不直接回答,只让步辇继续移动,带着第五伦到了张家坞堡外一里处的牧场。

  这是宽阔的大河东岸草原,身上黑白相间的长毛羊被大奴按倒在地,它们四蹄绑紧,害怕得咩咩直叫。

  不过迎接这群羊的并非锋利的铜刀,而是骨制的羊毛梳,将羊身上即将脱落的长毛一一铰下来,放在皮口袋里。而光秃秃的羊则被赶回圈中,也有几头被挑中的直接拉到河边宰杀,作为主人明日的宴飨。

  张纯问道:“伯鱼司马看到了什么?”

  第五伦眯起眼:“羊,还有牧民。”

  张纯道:“没错,就是‘牧民’。”

  “古时东方有贤相管夷吾,将治理百姓称之为牧民术。王侯官吏如同牧羊人,而百姓,就是羊。故而前朝和本朝,亦有州牧一职。”

  张纯接下来说的话,让第五伦久久难以忘怀。

  “官府与豪强,就像牧民、屠夫,他们是羊群的主人,却也依靠羊群而活。只要不蠢,都知道羊毛得一季一季薅,想吃肉时,亦要挑着杀。若是不管不顾,将全圈的羊都宰了,今岁是吃饱了,明年衣食却没了着落了。”

  “匪盗却不管这些,反正不是自己的东西,抢到便算大赚,盯准肥羊,连皮毛到骨头吃进腹中。但彼辈人数少,一次顶多抢走几头羊。”

  “而自从南北再度开衅后,匈奴频繁入塞,来去如风,他们非但要抢羊,连牧羊人也欲一并掳走为奴。”

  张纯说到这长叹一声:“但比匪盗、匈奴更可恨的,是王师!”

  “伯鱼司马应该清楚,大多数官军不知节制,贪婪成性,总是喜欢连羊带人,不吐骨头,都吃下去。与来去匆匆的贼寇胡虏相比,官军能常驻一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所过如篦。最可惧的是,对付贼寇胡虏的弓刀,对彼辈无用,因为有朝廷和律法护着他们啊。”

  “故于羊群而言,豪强、匪盗、匈奴、王师,倒是豪强为祸最小,而以王师官军祸害最大。”

  果然是个老缓则啊,第五伦笑道:“张公这话可传出去不得。”

  张纯却不怕:“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新军将军们也知晓。”

  他看向第五伦:“所以,能遇上伯鱼司马这样爱恤百姓,能够讲道理的军吏,实在难得。”

  “伯鱼司马在县北的作为,我都知道,征粮足让士卒维生,够给大营交差便停手。为了不让县南百姓再被盘剥,捐粮也只打吾等豪强的主意,亦不贪多,适可而止。”

  “比起不知节制的汝臣,我更希望伯鱼司马能掌管全县防务,长期驻扎下去。”

  “为此,才要速速消灭匪盗!”

  第五伦道:“我还是没听懂这两者有何干系。”

  张纯笑道:“天下四处烽烟,要我说,那些海岱、荆州大寇之所以迟迟不能平定,是因为有很多官吏,没有剿寇的胆,但敢借着剿寇名义敛财聚粮!”

  “可这样做的前提是,上头无人干涉。”

  这是在暗示我养寇自重么?

  张纯继续道:“然现在不同,司马上报是小盗,可吞胡将军难免多想,觉得是大盗,否则岂会公然劫持军队粮食呢?”

  “若再往深处思虑,正值大军即将出塞之际,后方闹出这等大事,会不会是属国羌胡欲响应匈奴,袭扰烧粮,腹背夹击新军呢?”

  第五伦了然,摸着下巴道:“张公的意思是,一旦这么想,吞胡将军就会如芒在背,一定会派遣正卒南下剿匪!”

  张纯道:“然也,到时候这特武县,便不是伯鱼司马说了算,而其余人的德性老夫很清楚,定会高高兴兴驻扎下来,将特武县这头羊狠狠地宰。百姓遭难,也会殃及豪强,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止六千石喽。”

  “若事情到了那一步,于我,于第五司马,都无利罢?”

  第五伦颔首,朝张纯拱手:“多谢张公指教,第五伦省得。”

  回去的路上,第五伦冷汗津津,他这两天确实是又飘了,对设计干掉汝臣的神机妙算洋洋得意,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得张纯提醒,真是愚蠢啊。

  “我真是大意了,自诩聪明,将地方豪强都当大傻子,这种想法,要不得。”

  这张纯一面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同时旁敲侧击暗示第五伦,他的小九九自己都清楚,再讲明共同利弊,愿意合作。

  人杰,这老家伙确实是人杰啊。

  看来确实得和马援他们沟通一下,来一场剿匪成功,彼辈远遁的戏码了。

  第五伦想清楚了,跟张纯一家打交道,武斗是行不通了,还是改文斗,同时得记清楚一点:搜刮粮食,不是他在特武的最终目的。

  可这份醒悟还是迟了点,等回到营地时,正好收到了梁丘赐派人送来的信件。

  宣彪等人好奇里面写了什么,第五伦看后却是又喜又忧。

  “吞胡将军遣军司马董喜率正卒千余人,南下剿匪,我部听其调遣!”

  ……

  而与此同时,马援、万脩所在苦水河畔白土岗,也有一位来自南方安定属国三水县的客人造访。

  来者自称是三水豪强,那位大名鼎鼎的“刘文伯”之弟,刘程——他其实叫卢程。

  当初第五伦等踵军路过三水时,卢氏兄弟三人曾在土塬上远眺,如今则听说了特武县南“麻匪”袭击官军的事,不由大喜,卢芳派了弟弟前来搭线。

  卢程扫视马援和万脩所在的板屋,只觉得简陋至极,也不废话,先自我介绍起来。

  “吾等兄弟三人的曾祖母,乃是匈奴谷蠡浑邪之姊,后来她做了大汉孝武帝的皇后,为孝武皇帝生了三个儿子,太子就是其中之一。”

  卢程道:“后来遭遇江充之乱,太子被杀,皇后也因此被杀,二儿子刘次卿逃到长陵,小儿子刘回卿逃到安定郡三水县左谷隐居。”

  马援本来胡坐得好好的,听闻此言差点没笑出声来。

  开什么玩笑,马援的祖先马通、马何罗,就是江充同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