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锅?辞了辞了!

  但这一辞,不但不负责任地将烂摊子扔下给郡大尹张湛一个人承担,也浇灭了宗族的希望。

  为首的鸡鸣瞪着第五伦,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然后也泄气了,只与其他人商量起怎么办。

  “又得把留着明年吃的米缴出去许多,唉,种田人吃不到自己种出来的粮!”

  “然也,看来冬日一过,又得靠掘野菜混着糠过活。”

  “我就不缴又如何?”一个佃农义愤填膺。

  对豪强、中家而言,这次财产税不过是雁过拔毛,疼一下而已。但对佃农下户来说,却足以致命,他们还要缴泰半田租给地主,几乎没有任何积蓄,出三石粮都难。

  “不缴,你就会被官府派人来抓起来,去做刑徒,做官奴!何必呢。”第五平旦插话,他庆幸自己身在第五里,有义仓义钱兜底,听说其他里的义仓还没投入使用。

  “第五里的,汝等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罢,大不了逃荒去,债也赖了,这增赋也不用交了……”

  鸡鸣怒了:“往哪逃?关中又不比其他地方,有山林湖沼,到处都是秃山土塬,连食都刨不到,唯一能去的上林苑还有人看着。北面的缘边正在闹饥荒,那边的人还往南跑呢!冬日一到,乱逃就是死路一条!”

  是啊,没处可逃的。

  第五伦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那首《乌子行》。

  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

  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

  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

  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钩尚得鲤鱼口。

  世界充满凶险和悲剧,乱相横生。什么大家、中家、小家、下户,看似泾渭分明。其实啊,不过是黄鹊、白鹿、鲤鱼、乌鸦的区别——皇帝贵人眼中的鱼肉而已!

  朝令夕改的法令,猛于恶虎的苛政,没完没了的战争,像是弹丸、弓箭、鸟网、钓钩一般如影随形。

  不管他们出身何处,躲得多好、藏得多深、迁徙得多远,都无法逃脱被掩捕、射杀、宰割的命运。

  好不容易有了旦夕平静生活,王莽一拍脑门下道法令,普通人的生活就支离破碎了。

  如今这世道,已是富者不能自别,贫者无以自存。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

  前路断绝,一时大家都沉默了,农夫们酱赤的脸因激动涨得更加通红,好像随时会有殷红的鲜血,从皮肤里迸出来。

  第五伦一直在等待那一刻,很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声音。

  “反他娘的!”

  很可惜,并没有。若是在巴蜀、缘边、关东、荆楚、海岱,这些被屡屡宰割的佃农下户,没了退路后,指不定就撂挑子造反了。投吕母、投绿林,宁可钻山林做流寇,也不受这鸟气,来个劫富济贫,杀官斩头,好好报复一番。

  但这是关中,是京畿附近,朝廷力量最强大的地方,任何冲动都会带来灭顶之灾,他们的痛苦只能默默忍受。

  看来,众人暂时做不了自己的救世主。

  第五伦听够了,他复又站到了牛车上,朝众人呼喊。

  “诸位宗族乡亲!”

  鸡鸣和众人将目光投了过来,却见第五伦大声道:“我虽然辞了官职。”

  “但还有一个身份,临渠乡诸第的宗主!”

  有人暗暗嗤之以鼻,第五伦这大半年里带着各位族长发财不假,但却没给普通族人里民带来太多利好。

  但第五伦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激动得想跪下来了。

  “大宗者尊之统也,宗主要团结族人,不可以绝。”

  “所以,不止是第五里,还有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七、第八,整个诸第宗族……不对,不止宗族,哪怕是里中外姓,只要愿意往义仓中交一斗粮食,这次以訾取税,汝等要缴纳的粮……”

  第五伦一拍胸脯,豪情万丈:“统统由我来出!”

  ……

  作为第五氏的管家,第五格的心情始终随仓廪里钱粮数量波动——粮多了就高兴,粮少了就难过。

  自从去年宗主搞了煤球,今年又添上石灰砂浆后,生意有了起色,第五氏仓中粮食增长迅猛,加上刚刚秋收,即便减去田租和开支,仍屯了四千石粮。

  第五格巡视着一个个满溢的瓦缸,别提多幸福了。

  可今日他却惊闻,第五伦要取一半的粮食出来,替宗族中的穷鬼们代缴訾税时,第五格下意识伸开双臂拦在粮仓前。

  “宗主!”

  第五格的声音十分不满:“宗主知道宗族中有多少户人家,又要耗费多少粮食么?”

  “我当然知道。”第五伦道:“七个里,除去大户和中家外,一共五百六十三户。自耕小农四百余户,占田最多的54亩,最少的8亩,此外还有没了土地的佃农百余户。”

  第五伦这户曹掾可不是白当的,甚至能说出具体某人的家訾:比如第五平旦家,一家四口,有宅一区,田十五亩,家赀总计1.3万,这可是第五伦亲自核算过的,若是只靠土地,他家年年都要饿肚子,可现在第五平旦在煤窑做了工头,第五伦每月给他家发四石粮。

  全乡乃至全县、全郡的贫富情况、阶级构成,第五伦都已了然于胸,户曹掾职位上能获得的资料已经没什么好深挖的,这才心满意足辞职。

  两百年兼并下来,大多数田都集中到了本家大宗,比如第五霸就占田五十顷,第一柳家更多,全乡1%的人口占有了60%的土地和财富。

  贫富差距虽大,但或是聚族而居的原因,大地主和小家、佃农的矛盾尚未激化到不可调和的程度,剥削他们最狠的,反倒是王莽的新朝官府。这次能加收三十分之一,下回就能像在益州做的那般,横征暴敛百姓一半资产。

  第五伦早就算好了帐,他只需出两千多石粮食,就能将全乡中家、小家、下户的訾税统统缴了,仓里还能剩一半粮食呢,怕什么!

  第五霸是支持他的,第五格无言以对,只不服地嚷嚷道:“宗主去年说要屯粮万石,如今刚看到点希望,就要散去大半,还不是借,而是打水漂,宗主图什么?”

  当然是图他们的人。

  第五伦笑道:“损我家一毛,而能利于全宗族,让下户不必破家流亡,这难道不是极大的善事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相信我,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让人开仓运粮而出,一辆又一辆人车辇将黄灿灿的粟米送出。

  此事已经传遍全乡,很快,第八直就匆匆登门拜访,他在里仁堂前拜见第五伦,面露愧色道:“古人云,异居而同财,有馀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不曾想伯鱼竟如此慷慨,不愧是宗主,我愿亲自资助第八氏下户,渡过此难。”

  稍后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七的族长也闻讯而来,都表示已将义仓提前投入使用,希望能为宗族做点贡献。

  登门的人越来越多,那十几户家财十万以上的小地主也主动来禀报,能够独立承担税粮,甚至愿意帮衬一下自家佃农。

  甚至连第一氏的鸡鸣,也跑来稽首:“我家虽然只是小户人家,但十来石粮食还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