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离开扬宅前,严尤一对白黑分明的瞳子看着第五伦,却问他道:“汝想学兵法?”

  第五伦应诺后,严尤复问:“为何想学?”

  这真是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啊,第五伦总不能说:“俺想学兵法,是为了以后造你家皇帝的反用!”

  他只能模棱两可地应道:“四夷犯边,天下不安,羽檄争驰无少停歇,大丈夫岂能久事笔砚间,当效傅介子、陈射声,为国赴难。”

  “假话。”严尤却不爱听,摇头道:“如今非是四夷冒犯中国,而是中国无故侵凌四夷,能让边塞平息的,绝不是刀兵。”

  这位大司马却有一颗反战的心,严尤又对扬雄道:“子云这弟子连这点都看不清,果然需要学兵法啊。这样罢,你有闲暇时便去大司马府,我有《吴孙子》《司马法》《六韬》等,可借你一观。”

  第五伦作大喜状,应了下来,乱世将至,他以后肯定是要带兵打仗的,总不能靠前世玩“低端战略游戏”时那三拳两脚的微操打江山吧。兵法教不了具体战术,却能让人提高战略素养和对战争的认识,不可不学。

  等严尤走后,第五伦又好奇询问轮椅上的扬雄,严尤来作甚?

  扬雄也不瞒他:“先前匈奴老单于死,新单于不是派了使者来求和亲么?”

  “天子派了宁胡阏氏(王昭君)的侄儿、和亲侯王歙去迎匈奴使者入常安,朝中对匈奴国策可能会有变化,于是大司马特地上门咨询我。”

  “匈奴事,问夫子作甚?”

  这话扬雄可不爱听了,拍着轮椅的把手怒道:“你这孺子,真当老夫只知道饮酒作赋?也太小觑我了。且让你知晓,成哀年间,但凡有匈奴事,成帝、哀帝必召我问对!”

  你还是匈奴问题专家?第五伦确实不知道扬雄会这个,他真是块宝啊。

  一旁的侯芭却是知晓的,说道:“前朝哀帝建平四年(前3年),匈奴单于上书请求来朝。有人说,匈奴单于每次来朝见,都没有好事,比如宣帝黄龙时、元帝竟宁时,单于南下后,没过一两年二帝就驾崩,或许是胡巫使用了厌胜之术。”

  “当时哀帝正好患疾,有些害怕,便询问朝中公卿,彼辈都认为不必再让单于入京,反正接待要虚费府帑,且让他回去罢。”

  “可若如此,中原与匈奴的宾属羁縻必将决裂,恐将导致边塞战火再起。当时夫子是黄门郎,上书劝谏,列举自周秦以来中原与匈奴战和事例,说服哀帝召还匈奴使者,答应单于来朝。”

  说到自己的得意事迹,扬雄也有些飘飘然:“然也,事后哀帝还赐了老夫帛五十匹,黄金十斤。”

  说到这老扬雄却忽然停了,因为他记起来,那些钱帛,却是全用在送两个早逝的儿子回蜀中安葬上,悲乎。

  而且也怪,匈奴单于来朝见后,没两年汉哀帝还真驾崩了。

  第五伦却来了兴趣:“夫子在奏疏中如何说?想必一定文采斐然。”

  “记不清了。”

  扬雄明明记得,却已不想再说。

  侯芭笑道:“我倒是将夫子的奏疏抄了留着。”

  “快拿来。”

  等侯芭将压箱底的奏疏副本找来后,扬雄靠在轮椅上闭目晒着太阳,第五伦则坐在席上读了起来。

  全文逻辑缜密,引经据典,且对史事极其熟悉精准,不乏真知灼见,堪称一篇雄文政论。

  而当读到下一段时,第五伦禁不住念出了声。

  “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籍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南越之旗!”

  “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

  这莫非就是犁庭扫穴的出处?短短数句,强汉极盛时的气魄破简而出!

  第五伦释卷道:“夫子,我喜欢这句。”

  扬雄闭着眼睛,白胡须下禁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那是他壮年得志的辉煌时光。

  “奏疏上后,也有人来信告诉老夫,说喜爱这一句的气魄。”

  第五伦笑道:“总不会又是国师公吧。”

  扬雄摇了摇头。

  第五伦再次猜测:“莫非是那位是斩得郅支单于首级,扬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校尉?”

  “那时候,陈校尉已卒,其实是他的忘年挚友。”

  扬雄睁开眼睛,昔日的激情与梦想消散,只剩下落入现实的满眼怅然:“对待四夷态度,与陈校尉如出一辙之人。”

  他语气悠长地叹息道:“便是当今皇帝陛下!”

  ……

  第65章 皇汉

  “汉朝时叫大司农。”

  “本朝初年改名为羲和。”

  “然后又改成了纳言,有什么意义么?”

  每次来到纳言府,第五伦都忍不住想吐槽,在新朝,要如何做才能让从官吏到百姓,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和不方便?

  答案是改名,如果不能,那就改两次。

  痛苦和烦恼是吏民们的,快乐只属于皇帝王莽一个。

  虽然被改了两次名,但纳言府的工作性质并无变化,都是管理钱谷。

  朝廷财政有三个主要来源:租、赋、税。租指田租,征收谷物与刍稿,前朝是三十租一,本朝则是十一租。赋指诸赋,按人或户征收,形式是货币,前些日子将列尉郡百姓逼得不得不卖谷的就是算赋、口赋。

  第五伦这次来常安,便是怀揣本郡租赋两宗上计,交付纳言。

  负责接待他的“纳言士”,恰恰是一起做过郎官的老朋友,巨鹿人耿纯。

  “真是许久未见伯鱼了。”

  耿纯见到第五伦十分高兴,将佐吏撵出去后,也不看他交来的上计,先同席而坐,聊起闲话来。

  “前日景孙卿来信了。”

  “我也收到一份。”第五伦笑道:“他在朔调郡(上谷郡)作为固德侯相,做得不错,屡受褒奖。还说多亏了伯山,这其中有何干系?快说与我听听。”

  没有外人时,耿纯也没个官样,胡坐翘着脚道:“我先前不是与伯鱼说过么?茂陵耿氏乃是我家亲戚。”

  “前朝汉武帝时,从巨鹿耿氏分出一支迁徙到茂陵,至今百余年了,这一代出了位耿况,先为郎官,又做了朔调连率,正好是景孙卿的上司。”

  “我便去信向宗兄举荐了孙卿,他本就有才干,自然脱颖而出,得到器重,恐怕在固德侯相上干不了多久,就要升官了。”

  第五伦笑道:“朝中的太师羲仲景尚与孙卿是同宗兄弟,却不愿帮他,多亏了伯山之助。果如诗云,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耿纯却没放在心上,只道:“我还有位宗侄,名曰耿弇(yǎn),年才十六,亦是少年英才。只可惜随其父在朔调郡,若他回了关中,一定要引荐他与伯鱼相见!”

  说完友人近况后,第五伦催促耿纯快点将他的上计收了,同时关切地问道:“伯山,快与我透透风声,今年纳言府应不会再有增赋罢?”

  理论上,按照人头收的算赋、口赋每年只缴一次,但也有特例。只因赋钱的主要用途,乃是充作军费,供应甲兵和车马的开支,若是遇上军阵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