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对父亲刘向的冷眼,下亦对两个儿子有亏欠。

  除非,他真能协助王莽,完成制礼作乐,将天下恢复到三代之治,哪怕这希望再渺茫,也得做下去!

  时至今日,刘歆已牢牢绑在新室的覆车上,回不了头了。

  说到此处,两位昔日老友默然了,久久未言。

  这就是二人分歧所在,面对浊世,是积极入世参与历史进程试图改变;还是隐于朝堂市肆,冷眼旁观其胜败。

  这是一场顶峰的人与山脚之人的对话,所见景色不同,所处心境也不一样。他们有深厚的交情,理解老朋友这么做的苦衷,却永远无法认同!更不会效仿!

  二老只能惺惺相惜,互道保重,然后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因为第五伦的入狱,扬雄不得已与国师府有了走动,否则今日对话都不可能发生,也算是给了他们和解的契机吧。

  刘歆忽然间笑了起来。

  “子云,你的弟子,他会如何抉择?”

  扬雄一愣:“抉择何事?”

  刘歆指着外头正与隗嚣说话的第五伦道:“是学我,抛弃一些初衷,不断向上攀爬,求得权势以自保并实现抱负。”

  “还是学你,默然留在原地,守着‘清静’,被人践踏在头顶,朝不保夕。”

  “姑且观之,你我二人的路,他会选哪条?”

  ……

  “国师公没问起圆周率的算法?”

  第五伦今日又被晾了一天,跟刘歆一句话没说上,反倒是扬雄进去待了两个时辰。

  结果听扬雄说,两个时辰里,他们不是叙旧就是吵架,关于圆周率,刘歆竟是半个字没问。

  这国师公果然是老傲娇啊,按照隗嚣的说法,他都废寝忘食连算数日了,可面上却假装不在乎,这是铁了心想自己算出来。

  等回到宣明里,扬雄还是将自己与刘歆的对话简略地说了说,又认真地问第五伦。

  “伯鱼,你如今也身处岔路,又当如何抉择?”

  连扬雄都替第五伦感到为难,他虽然幸运躲过这次劫难,却被五威司命盯上。刘歆看在扬雄的交情上能保一时,但刘子骏已经老了,保不了他一世啊。

  更麻烦的是,这世道如此可怖,不管你升于青云,还是留在当涂,都不安全。

  岂料,第五伦听后却笑了,给扬雄一个他万万没料到的答案。

  “夫子。”

  “小孺子才做选择。”

  “这两条路……”

  “我都不走!”

  “大丈夫七尺之躯,为何总要跟着别人的脚印,就该在混沌之中毅然独行,蹚出一条新路来!”

  ……

  第57章 城市套路深

  尽管两个儿子死在政治倾轧中,刘歆的长子却仍受王莽信赖。

  刘叠被封为“伊休侯”,奉帝尧之祀,也算让刘歆父子对祖宗有了点交待。又让刘叠作为“侍中、五官中郎将”,时常出入禁中,负责管理诸郎。

  腊月初五,刘叠才回到家,便来向父亲禀报新晋外郎们选调一事,去年朝廷反腐打掉了许多县宰郡吏,空出大量岗位,以至数百郎官都能安排外任。

  令人诧异的是,平素从来不关注这些小事的刘歆,这次却上了心,让刘叠关注某人的去向:第五伦。

  父亲最近对扬雄的弟子实在是太过关心了,而且言语中,似乎在暗示刘叠,在第五伦的外任上做点手脚……

  刘歆确实在使坏,那天与扬雄互诉衷肠后,他生出一股邪念。

  想让死不悔改的扬雄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爱徒第五伦,这个刘歆看一眼就知道其满腹野心的寒门子弟,是如何在现实逼迫下,一点点抛弃扬雄那“清净自守”的准则,开始不计代价往上爬。

  刘歆回望自己的经历,移书太常被打压赶出朝堂对他影响很大,辗转河内、五原、涿郡、安定属国都尉,四年换了四个地方,官越来越小,最后直接病免了。正是这段经历,让刘歆决定彻底投靠王莽。

  于是他便暗示儿子,将第五伦往远了调,越偏僻的郡县越好!

  比如交趾(越南)、牂牁(贵州)什么的,要让第五伦遭受现实狠狠毒打,跑到那些荒僻之地欲哭无泪,彻底抛弃扬雄那一套。

  刘叠却只交给刘歆一份上书,却是第五伦亲笔所写,交付五官中郎将。

  “伦叩头,兄第八矫为功崇缪伯冼马,县中尝称其孝悌知礼,今坐法当髡徙,远迁于西海。兄姿体病弱,恐物故于道,今请入粟两千石赎兄罪,使得改过自新也,伦愿交付外郎之印,退为庶人,以抵钱粮之不足!”

  和前汉一样,新朝犯罪是可以赎的,价钱和汉武帝时没什么变化,都是入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绝非一般人家交得起的。当初李广、张骞等人出塞空手而还,论罪当斩,若非这项制度,恐怕都死好几次。

  两千石,这是第五氏和第八氏凑一起能拿出来的所有粮食。第五伦确实下足血本,只求让第八矫免于流放,寒冬腊月去边塞,路上死亡率很高。但又听说徙西海者很难赎罪,索性这郎官也不要了。

  刘叠对此还挺感动的,岂料刘歆一听就不乐意了。

  “这孺子。”

  刘歆面上镇定,心中却骂道:“和扬雄一样,没出息!”

  在他看来,这是第五伦决意要走扬雄那条“当涂”之路,而不愿升于青云。

  刘歆不动声色,看向儿子:“你以为如何?”

  刘叠道:“儿想起前汉宣帝时,大父也曾被定为死罪,还是伯祖父愿意削户五百,为他赎罪,这才减免一等。如今第五伦宁可丢官也要救宗兄,与我家之事十分相类,应该成全他。”

  刘歆一愣,确实,他的父亲刘向年轻时钻研《淮南枕中秘术》,认为可以将石头炼成黄金,结果就在汉宣帝面前说了大话。最后炼金失败,犯了欺君之罪当死,好在刘向的大哥、阳城侯刘安民站了出来。

  否则,这世上就不会有刘歆了。

  想到这,刘歆的怒意倒是消了不少,这世上之人,唯独对兄弟孝悌不会有恶感,也罢,丢官赶回老家,也算给第五伦一个教训了。

  “陛下已经说过,王宗一案,不准赎迁。”

  刘歆知道,王莽对西海郡一向很重视,于是在国内增立新法50条,凡有违犯者,都强行迁徙。被迫远行的内地百姓数以万计,只为了充实西海,在诸羌的反叛中保住那儿。

  “这样罢,也不要粮食,你在这上书后面加条附议,便遂他意,将第五伦的郎官削了,抵消他那族兄髡奴之刑!”

  ……

  不来郡邸狱,第五伦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小的一片地方,能关这么多人。

  功崇公府的官吏仆从,奉新公王兴的家眷,挤满了一个个小牢狱。一人落难,鸡犬遭殃,最可怜的是那些徒附,因为王宗故作简朴,平素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如今主人自杀,却统统被定了规劝不力的罪。

  整个郡邸狱弥漫着一股屎尿臭味,第五伦进来时,看到有人被横着抬了出去,大概是昨夜冻死在这的,他瞥了一眼,还好不是第八矫。

  跟着郭弘派给他的小狱吏,第五伦走过阴冷到都快结冰的过道,左右的囚犯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