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器,还得有贵客才用,平日都使陶器、葫芦瓢,与农夫区别不大。

  至于食物,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殽旅重叠,燔炙满案。除了日常所见的肉类猪牛羊鸡鸭鹅一应俱全外,还有鱼鳖、鹿胎、鹌鹑,来自南方的楚橘、贩于蜀地的枸酱,在景丹等人看来,算是物丰味美。

  想想第五霸吃饭时,不过是豆羹黄饭,佐餐的常常只有一酱一肉,遇上喜事或客人才加菜,亦不过鱼脍熟肉,不至于像这般,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统统捞来,五湖四海之美物皆烩成佳肴。

  第五伦只能感慨一句,这就是有钱人枯燥无味的生活。

  这时候,东道主王元起身举樽笑道:“《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今日列尉郡闾右著姓会于长平馆,岂可无丝竹鼓瑟之乐?”

  他拍了拍手,厅堂两侧的乐者侧身跽坐,或击缶、或鼓瑟。一群邛成候家养的美艳舞者翩翩上堂,挥动衣袖,体态恣意,跳的是赵地中山的婀娜舞步,那是前朝“妖后”赵飞燕的故乡。

  第五伦瞅了一眼隗嚣,他并没有任何异色,只笑呵呵地享受这一切,显然是习以为常。

  满堂众人都觥筹交错,欢声笑颜,入席前隗嚣在外面一本正经宣布的常安孔子之政,皇帝王莽带头的简朴之行,还有什么群饮罪,早就忘到了脑后,果然是只许州官放火啊。

  这新朝确实是奇葩,为政的拍脑袋下诏,想一出是一出。下面的人则在车马上佯装遵从朴素,关起门来却一切照旧。不知王莽晓不晓得这种阳奉阴违,知道了又是何种表情?

  宴席上并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事,王元先给众人引荐了第五伦。这时候第五伦瞥见,坐在西席第二位的萧乡侯世子萧言在满堂欢笑丝竹中,却板着个脸,偶尔目光与第五伦对上,竟厌恶地挪开了。

  而坐在萧言旁边的景丹要举酒敬他,萧言也只单手举爵,弄得景丹有些尴尬。

  也是,从汉高祖时就一直传国,十多代人皆是贵胄的萧家,虽然改朝换代了,却依然是人上人,都可以算“世家”了。如何乐意与第五伦这种寒门子弟同席?对他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若非顾忌隗嚣与王元的面子,萧言几乎都要拂袖而去。

  第五伦家是小地主,一代代衰败,脚已经踩到了泥巴地里,与里民同列。而萧氏传十余代皆为列侯,早就高高在上飞在云端中,再不接一丝地气了。

  吃了一会,众人皆酒足饭饱,王元便起身,邀约大家做重阳之宴最重要的活动——佩茱萸登高。

  登的却不是山,而是长平馆中的高台,台修在一座小塬上,能站下数十人。

  登到台上后,秋风掠过平原,除了凉意外,还带来花苑中的菊香。众宾客都头佩茱萸,跟随隗嚣、王元,临高而俯观,看着西边、南边一望无际的邛成侯庄园,奉承些阿谀赞美之辞。

  第五伦却被东北方的场景吸引了目光,脚步不由自主走了过去,然后站在边缘,瞪大了眼睛。

  这是自进长平馆后,景丹头一次见到,第五伦露出了惊异震撼之色。

  他看到了一个割裂的世界!

  ……

  如果说方才大半天,第五伦游走在一个充斥名贵奢靡的世界,如今,站在这富丽堂皇的巍峨高台上,才目睹了世界另一半的真相。

  长平馆以东,一道高耸的堤坝之外,过去是澎湃的泾水干流,可现在却完全干涸,只余有烈日下龟裂的河床,好似一条扭曲的丑陋伤疤,将天地一分为二。

  这条浑浊的大河来自黄土高原,素来以洪水猛烈、输沙量大著称,两年前因为雍塞而改道,转向东北方流去。

  此事第五伦听祖父说起过,但当时感触不深,直到今日亲眼目睹,才知道那场水患有多猛烈。

  东北方原本是一片富庶的农田里闾,却被改道的泾河所侵。大水一冲,几十个村落、数千顷地毁于一旦。如今第五伦能看到的,只剩一片狼藉的残垣,以及淹没在泥水里的田地,河边芦苇倒是长得老高。

  这时候景丹也过来了,见第五伦这模样,知道他没来过县北,遂道:“前年秋,大霖雨,京畿水平地丈余,泾水大溢,郡北数县受灾。”

  他压低了声音:“不过邛成候和萧、樊等十一家却未受损,只因他们提前在濒河处修了土垣,大水不能入,便席卷没有堤坝保护的穷闾民户,上万人流离失所。”

  “当时张郡尹初至郡,前任留下了亏空,郡仓余粮不足五千石,只能挨家挨户恳求豪右,说服他们各自出点粮秣,但……”

  “大尹亲自出面都没要到?”

  景丹点头道:“邛成侯家出了一千石,萧氏出了五百石,其余各家多是两三百石。至于樊氏,才肯拿百余石出来,还没伯鱼家的义仓多。”

  百余石,那樊筑一件衣服都值这个钱吧!

  这点粮自是杯水车薪,赈济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就在饥民们饿得拔树皮,准备流亡时,各家豪右似乎良心发现,纷纷派人带着粮食游走在受灾贫民中,表示愿意将粮食借给他们。

  第五伦明白了:“那粮食,是高利赊贷吧。”

  “没错,借一还二,甚至还三!”

  景丹道:“朝廷当时正在北伐匈奴,南击句町,西平羌乱,边境驻扎了二十万人,关中粮价奇高。郡大尹已经尽力周旋,但救济粮秣迟迟不到,灾民们为了不饿死,只能借了诸家粮食。”

  “大水已将田亩家园冲毁,以邛成侯为首,各家又不愿合力出人出钱,将河道归于原位,因害怕河道再改会波及他们田地。大尹上奏朝中,却敌不过邛成侯家有人脉,只能维持现状,至今郡北仍不时有水患。”

  “于是失了家园田地,又身负借贷的百姓,就只能与各家豪右签了契约,做了佃农宾客。”

  当然不是奴婢,这是绕开了王田私属令,没有产生买卖,却能变相地吞并人口。毕竟邛成侯和萧氏的地太过广袤,动辄几百上千顷,而佃农作为消耗品,每年可不得累死十几个,必须不断补充。回过头灾民和郡尹还得感谢这些豪右的“义举”!

  难怪他们不肯出赈济粮,原来是打算发国难财啊。

  而那些年老或瘦弱有病的农夫,无人收留,就只能在残破的家园苟延残喘。第五伦远远能看到有人影在邛成侯家已经秋收过的地里挪动,弯腰拾取着什么。

  她们是拾穗人,因为家里粮食不足,为免饥饿,带着孩子来地里找点收割时不慎遗落的粟穗充饥。运气好的话,一整天能拾取一顿的口粮。

  但才一会,就遭到了守田的大奴放狗驱赶,一个身材矮小似是孩子的身影摔倒在地,被恶犬扑上去凶猛撕咬,看得第五伦不由捏紧了拳头,直欲去踹走恶犬,可惜隔着太远。

  好在那孩子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只是一瘸一拐回去,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第五伦目睹了这一幕,再回首看看邛成侯府的奢华,亭台高阁崛起于院墙之中,不由触目惊心。

  真像啊,高楼大厦与贫民窟相邻,这边穷奢极欲,那边垂死挣扎。

  古人云,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这次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兼并与扩大自家财富是豪右本能,连第五氏都想这样。但他觉得,做人,还是要留一点良知和底线的。为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