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作品:《汉鼎余烟精校版

你们信赖、受你们拥护的玄德公尚在!玄德公没有放弃你们!

  霍峻是出身南郡枝江的地方土豪,自然有其消息渠道。据他所知,仅仅过去一年内,离开南郡投向公安城的荆州百姓,至少数千人,这其中还包括许多荆襄士人。

  想得再深一点,以玄德公的雄心壮志和非凡手段,真的会始终满足于每年结纳些投奔的百姓吗?霍峻深信,左将军府之所以驻在公安,实际就为了江陵,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不过是方式方法的问题。

  如果考虑到这一点。当玄德公最终踏足大江北岸的时候,公安城又会恢复他本来的地位,甚至恐怕还不如南面的孱陵。而乐乡呢?乐乡凭借地理上的优势,将会成为荆州西部夷陵、夷道诸城与荆南武陵、零陵等地的连接点。如果出现极度恶劣的情况,比如河道运输遭强大水军截断时,一条由江陵中洲至乐乡,再贯通荆南各地的路线,就更具特殊的战略意义了。

  霍峻微笑不语。关平却是个心细如发的,深知霍峻胸中实有丘壑,只是不愿与刘封争辩,于是他连忙打岔道:“今后如何,那得看雷续之的手段。眼前而论,这片区域大部分都是荒坡野地,乐乡县里数月来建设坞堡军营、开垦荒田、修整道路、开辟港口、疏浚水系……数万百姓千里而来,筚路蓝缕。能够顺利的立足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霍峻连连点头。他是地方小豪强出身,也有带领家族民众迁徙流离的经历。想到自己在曹军来袭前后举家南迁的辛苦,更能明白这其中需要投入何等辛勤汗水:“这可是数万人的安顿!坦之兄,适才我估算了一下,只……”

  刘封一个箭步转过来,站到两人之间。

  “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多想的?”他连声叹气道:“诸葛军师和军府中的大小吏员们也忙这些事。我天天听着他们奔走来去,聒噪这些烦心事,脑子都快炸了。你们若是喜欢,为何不去请教廖立潘濬那几个,让他们陪你们谈个痛快?不是说,今日射猎取乐吗!”

  他的性子本不耐烦日常琐事,平时随侍在父亲身边,又格外拘束;早就盼着今日痛快玩乐,哪里有兴趣听关平和霍峻一板一眼谈话。

  关平大笑:“好,好。今日不谈这些枯燥乏味之事!”

  他手搭凉棚,看看四周地势:“我上次搭船来此,便听向导说起过,从这里往西南二十里,有几片连绵湖泽。湖泽周围沼泽密布、林木丛生,各种野猪、野鹿成群结队,甚至还有熊虎出没。一会儿让续之带路,我们尽情纵马射猎,定然愉快!”

  霍峻问了句:“不是说续之会遣人引路么?”

  关平看看天色,对扈从们道:“估摸着也到了,你们沿前路去迎一迎吧。”

  几名扈从应声往低处去牵马,没走几步,却见一名身着葛衣粗布的高瘦年轻人正从岸边攀上来。一名机灵的扈从见了他面容,老远便躬身行礼:“见过乐乡长。”

  关平连忙抢前几步,正逢那年轻人抬起手来,向下方的修筑堤坝的民夫们道别。回头一看,只见此人没有戴帻,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额头上满是汗渍,眼神却极明亮。可不正是如今荆州首屈一指的豪族首领、左将军从事、乐乡长雷远么?

  关平连忙为双方介绍身份。

  “坦之兄、伯昇兄、仲邈兄与其他各位,都是贵客。我本想着,遣人来迎不如亲自迎接来的尊重。”雷远笑了笑,将湿漉漉的手掌在身上擦了擦,向关平等人分别客气行礼:“谁知来次以后,眼看部曲宾客们劳役辛苦,我这代理宗主便不好袖手坐视,结果弄成了这副狼狈样子……哈哈,事先并没料到,各位莫要怪罪。”

  霍峻好奇地问道:“续之,何事如此重要,以至于你要亲自劳苦?”

  这些本是雷远日常熟思的内容,霍峻既然问起,他便不假思索地回答:

  “仲邈兄请看,眼前这条河,原是前汉时洈水直通大江的旧河道,后来地貌变迁,洈水大部向南汇入油水,此处河道就干涸下来,但每逢春夏涨水时江水大股漫入,仍能通行船筏。所以我以为,必得在此处配以堡垒和桥梁,才能封锁水道,确保乐乡的腹地安全。可惜之前忙于它事,动手晚了,如今难以施工,已生生耽搁了一旬。”

  第0145章 来客(三)

  霍峻初时以为雷远只是作出胼手砥足的姿态拉拢人心,结果听他这么说来,竟似真的是参与其中,还下了大工夫的?再想想适才他向民夫们告别的时候,那些民夫快活挥手的神态怎也伪装不来……这便有点意思了。

  他问道:“既已耽搁了,现在这是……?”

  “之前有位大匠提议,可以制作杩槎挡水,然后再下桥桩,再以竹笼和碗兜等物围拢加固,今日正是试行的时候。现在看来,效果不错!仲邈兄请看,从那里到这里……”

  雷远兴致勃勃地比划着:“三十余步!便是我们一早上的成果了,比寻常做法快了岂止一倍?过几日再看看是否牢固,果然可用的话,之后除了架设桥梁,或可用此法增加分水堰堤,再配上翻车,正好灌溉附近田地。”

  霍峻看得出,雷远是真的乐在其中,不禁失笑:“续之,你竟是个亲民官的材料。”

  雷远想了想:“如若天下太平、刀兵不动,能做个亲民官难道不好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是善事。”

  方才他站在河水及膝的浅滩处与工匠们商议,所以脱去外服,只着葛衣短衫。这时李贞带着几名扈从自河道边攀登上来,替雷远换回比较符合身份的服饰。雷远舒展了下腰身,只觉江风吹拂宽袍,带来微微凉意,令人油然而生惬意之感。

  霍峻说的没错,这两个月里,雷远确确实实地把自己当做亲民官,也扎扎实实地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固然辛苦,却给雷远带来了快乐。

  这种快乐和武人在战争中厮杀破敌的高亢情绪大有不同。战争是对抗、破坏,是你死我活。打胜仗是为了让敌人死,让自己活命,让自己和自己的同伴能够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但是生存下去以后呢?人不是动物,人除了生存以外,还会保有对美好生活的期待;而要让尽量多的人得以满足这种期待,终究只有靠劳动,靠建设。

  此时李贞取出黑绶、铜印、大氅等为雷远一一佩齐,于是雷远便配合着抬手举足,转眼间就恢复成了官员姿态。他本人没有注意到,当他着回袍服的时候,双手伸展抬高,手臂上那条从上臂直贯至手背的狰狞伤疤便完全显了出来。

  这条疤痕几乎占据了半条手臂的宽度,内侧有明显的凹陷,显然已经损伤到了筋骨,而边缘呈锯齿状,显示出当时受创的情形必定极其惨烈。随着雷远的动作,这疤痕仿佛一条惨白色的丑陋恶兽在臂上扭曲蜿蜒,最后潜回袍袖之下。

  关平此前与雷远见面时乃是秋冬季节,天气寒凉,雷远当时因为疲惫和伤势的影响,还病了一场,因而全身裹得严实,并未露出过这条疤痕。这两人都是久历厮杀的武人,对此最是敏感,瞬间对视一眼。

  关平心中暗道:“续之虽然忙于地方治政,可他终究是上过战场、有出身入死经历的武人,行事风格与寻常文官大不相同。”

  刘封性格直爽,当即便问道:“续之,你胳膊上怎么回事?”

  雷远抬起胳膊看看,叹气道:“这便是在天柱山中与张辽对战时留下的伤势,直到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