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作品:《汉鼎余烟精校版

  “停手吧。”雷远再度喝令。

  叱李宁塔大步折返,在雷远身后站定。

  对面的蛮人们重新聚拢,待要有所行动,也被那名身在掩护中的首领沉声喝止。

  双方的战士便隔着丈许距离虎视眈眈。

  雷远看看对面那几名战士。

  暮色中看不太清楚,但如果仔细分辨,至少能辨认出这些人与山下营地那些人大有不同。这些人身披五色斑斓的古怪服饰,裸露着粗壮的大腿,外罩以汉家制式的皮甲,手持的武器固然粗劣,却是统一的形制;虽然也披头断发,可发间额外配有金环和彩色石子之类饰物,在夕阳余晖中隐约反射出微光。

  “你们和山下的蛮人不是一伙。”雷远道。

  “不是。山下那些是佷山来的,这几个是五溪来的,一看就知道。”叱李宁塔闷雷般的声音在雷远身后响起。

  雷远回头看看这个憨憨的巨汉,决定不去责问他何不早说。想也知道,这厮只会坦然表示因为没人问起。

  “我们与山下那些当然不是一伙。”那名在蛮族战士掩护下的首领收刀入鞘,越众而出,说的汉话竟然十分流利:“不必打了,这是误会。”

  这人看起来大概三十许的年岁,身高七尺,面色黄里透黑,瘦而长的脸庞上留着浓密的须髯,还用胡须编成了几根辫子。虽然他的部属们刚在搏斗中吃了大亏,好几人都受了轻重伤势,血腥气浓烈不散,他的神色却依旧自然,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大踏步走到雷远身前,打量着雷远及其部属们,眼神中没有半点畏惧,反倒是有几分好奇:“我乃五溪蛮王沙摩柯是也。你们是谁?”

  “沙摩柯?五溪蛮王?”

  这名字挺熟悉,准定前世听说过;能够青史留名的,就不会是简单人物了。只是,五溪蛮王的头衔算什么?

  雷远听说过武陵郡中有五溪,分别是雄溪、樠溪、酉溪、沅溪、辰溪,这五溪流经方圆数百里的广大地域悉是蛮夷所居,故谓五溪蛮。只是,近些年来五溪蛮也如南郡蛮一般,陷入到了极度分裂的状况,他们以数落至数寨为一股势力,各自拥立渠帅、彼此征伐,其内讧的惨烈程度一如外界汉人的乱世。而去年春夏间,他们又遭到东吴所任武陵太守黄盖的攻打,有力的渠帅战死数十人至多,损失极其惨重,而余众不得不服膺于江东的号令……谁能想到,现在竟有个人大大咧咧地自称五溪蛮王?

  你登基为王的事,五溪间的兄弟们都知道吗?

  雷远摇了摇头:“我实不曾听说,五溪蛮有什么蛮王。”

  沙摩柯哈哈笑了:“以前真没有,新的,新的。我杀死了好几个渠帅,吞并了他们的部众,我带领的人比那些渠帅们更多,我带领的士卒比那些渠帅们更勇猛,所以我就是蛮王了,对不对?你看,这里还有一块铜印呢。”

  说着,他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雷远看得清楚,那里果然悬着一枚有些陈旧、却很精致的锦囊……绝非这些蛮夷能够伪造的。恐怕古时候某位蛮夷渠帅从汉家朝廷拜领过封号和印绶,如今身死族灭,连带着官印也易手,成了眼前这人炫耀之物。

  荆蛮的大首领,从古以来都自称“精夫”,并不用汉家王侯尊位。眼前这人自称蛮王,看来一来野心甚大,二来汉化甚深。

  雷远示意部属们把武器放下,放缓些语气问道:“那么,新任的五溪蛮王何以来此?这里是玄德公所置乐乡县。我听说,乐乡县境内只有佷山蛮,没有五溪蛮。”

  沙摩柯的脸上,一缕尴尬神情转瞬即逝。他随即狡狯地问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说。但是你们也得告诉我,你们是谁?你们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第0126章 蛮王(二)

  深冬时分,昼短夜长。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太阳沉到了起伏群山之后,忽然间,就看不到了。一轮弯月挂上了横生的枝枒,洒落下暗淡的光。山坡下方,那片蛮人营地里亮起稀疏的几簇火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而山坡上的人交谈的话题,似乎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我们是玄德公麾下偏将军雷绪的军队。”雷远指了指西面的深谷方向:“往那里不远,有我们的城池。因为同伴落到了山下蛮人的手里,我们来此是为了救出同伴;或者,杀死山下的蛮人为同伴报仇。”

  “原来如此。”沙摩柯重重点头,露出深思的神色,片刻之后又问:“你说的玄德公,便是驻扎在公安的刘备吗?”

  “大胆!”李贞叱喝了一声,旋即被雷远抬手止住。

  按照当代的习俗,直呼人名甚是无礼,李贞家传儒学教养,尤其见不得此等狂悖之举。但这沙摩柯只是个蛮夷罢了,雷远大可不必去苛求他。

  “你居然知道玄德公驻在公安城?”雷远反问道。

  “我听说,玄德公执掌一州之地,部下有数不清的百姓,数万名战士。他是汉人中的英雄,地位足以和孙权相比,对不对?”沙摩柯虽然无文,却显然是个乖觉的。一旦确认眼前数人与玄德公有关,他立时改变了称呼:“你们是玄德公的部下,想必……”

  他停下言语,仔细看了看雷远等人的衣着装备。雷远着了件皮甲,外罩戎服,倒也罢了;樊宏等人披挂的铁甲即便在黯淡暮光中也反射出森寒的微芒,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再度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贴近到樊宏跟前,试图摸一摸樊宏身上的札甲。

  札甲的甲片形似书札,身甲部分使用较大的长方形甲片,袖甲使用较小的甲片,从下到上层层反叠,以便臂部活动。樊宏穿着的这件,是此前在擂鼓尖的缴获,原属于张辽部下的陷阵之士,对锐器砍、刺的防御力极强。

  这批缴获的兵甲普遍破损的很厉害,雷远设置了专门的机构负责保管修复,但因工匠不足,所以目前为止只修复了少量,陆续配给扈从和本部部曲中的精锐。樊宏得了一件,将之视若珍宝,每天都要上油保养,那容这怪人伸手乱摸?连忙挥手将这怪人赶开。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不是随便哪支汉人军队都能这样配备的……”沙摩柯退回几步,眯着眼上下打量雷远,终于确定地道:“你是汉人中的渠帅,至少也是一方头人,对不对?你是玄德公的有力部下,不是一般人!”

  他忽然激动起来,挥动着双手,在原地走动了几个来回:“我正想联系你们,我们要谈谈!你看,佷山蛮刚抓了你的同伴,他们……我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雷远冷静地打断了沙摩柯的话:“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来此?”

  这个问题使沙摩柯呆怔了半晌,猛地叹了口气。他满身的精气神,仿佛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肩膀都佝偻了下来。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从这里往南两百里,是你们汉人的武陵郡,对不对?武陵郡太守叫黄……黄……”

  “黄盖,黄公覆。”雷远道。

  “没错,黄盖。这个黄盖非常厉害,过去的一年里,把我们五溪蛮打惨了。”沙摩柯连连摇头:“一年里,我们就死了四五百名勇士,都是我能叫出名号的,真正的勇士!现在五溪蛮已经快垮啦,很多渠帅都向黄盖降服,变成了他的走狗,转头过来杀自己人。不愿降服的,要么就躲到大山深处不敢冒头,要么就像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