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作品:《代人受过精校版

招魂幡旗迎风飘扬,罄钹繁响争激,夜色中,片片纸钱如梨花般漫天飞舞。跟随了的亲人揾泪长号,渺渺幽灵,凄冷鬼境,非复人间,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壮观的护灵送丧的队伍中,有一大部分都是花钱临时雇来的“孝子贤孙”,有专业的哭丧队,有从各地涌来的灾民乞丐。

  汉威在小黑子的搀扶下艰难的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蹒跚着跟了送丧的队伍漠然前行。

  不远处几辆缓缓行进的汽车里,坐着储姐夫和大哥汉辰、顾师母、玉凝嫂子等亲人。都随了队伍缓缓行进。

  “小爷,行吗,不然你坐下歇歇再赶路。”小黑子心疼的试探问,心里暗骂司令也忒心狠了些。这将近六个小时的山路,就是常人也要走断腿,何况小爷还一身的伤。

  小黑子清楚的记得临出发时,管家安排小爷汉威上后面一辆轿车时,杨司令过来厉声指着棺木对小爷吼喝道:“你还有脸坐车,你给我跟着走,就是爬你也给我爬到大姐的墓地。”

  小爷没说话,沉了脸冷得如一尊白玉雕像般在白灿灿的灯光下透着寒气,缓缓的移动步伐向灵柩走去。

  翻山梁时,地面凹凸不平,深一脚浅一脚,汉威摇摇晃晃的一头虚汗,步履蹒跚的向前挪,不时的跌倒又被小黑子眼明手快的扶起。

  “小爷,小心些。”

  灵柩按计划在离城两里路的山神庙停灵时,储家的管家开始为送灵的队伍发着传统中的“福团子”。

  按了当地习俗,为给死者积阴德,要给穷人发放“福团子”,是一种青面糕点。加之路途遥远,体力消耗,“福团子”成了送灵的这些穷人疯抢的食物,刚抬上来就被一抢而光。

  “小爷,饿吗?”小黑子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但是储家的管家似乎早忘记或有意忘记了跟了送灵的这位小舅爷。

  一只温润的手拉起汉威的手,将一方丝帕托陈的几个“福团子”放在他手中。汉威艰难的抬起沉重的头,微白的天色下,眼前站的竟然是二月娇。只见他一身麻布孝服,头戴孝帽。清瘦的面颊显得比两个月前见他时更加消瘦些,只是那眉目间含了丝忧郁。

  自从知道二月娇为了抽大烟,开始做那些腌臜勾当,而且最后委身于储姐夫这棵大树后,汉威就没打算再搭理二月娇,就连在西安养伤时那段温馨的回忆都觉得恶心。

  汉威抬头看看他,没有摘墨镜,只是淡然说:“是你。”

  二月娇没说话,深情的望望汉威转身走了。

  汉威把手帕里的福团子递给小黑子说:“吃吧。”

  “小爷,走这么久,你吃点东西,不然你这药也没吃,饭也没吃,要垮下的。”小黑子好言相劝。

  一双空洞的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黑子手里“福团子”,是个六、七岁大小的男娃娃。孩子圆圆的脸,虎头虎脑可爱的模样,怯怯的看了小黑子一眼,又看看汉威,又看看小黑子手中的“福团子”,犹豫了半天。汉威明白了,从小黑子手里捏过两个“福团子”递给他说:“小弟弟,饿了吧,拿着。”

  “谢谢哥哥!”孩子一把抢过福团子撒腿跑向对面不远处坐在山墙脚的一个抱了孩子的大嫂。

  汉威自嘲的笑了声,心想:“杨汉威,你还莫不服,难怪大哥骂你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孩子见了你都叫哥哥。难不成你在外人眼里真是幼稚吗?”

  又想到当年何长官总在怒骂胡大哥幼稚无知,怕这“不成熟”“幼稚”总会被同“无知”这个词联系起来吧。这就难怪大哥为什么总苦心积虑要送自己出国了。

  一声悲惨的哭声传来,汉威思路收回,那个刚才同他讨团子吃的孩子正在被大嫂揪着耳朵责打着:“那么多人都抢不到,你怎么能找来。我就是饿死你也不能偷去!”

  “娘,我没偷,是大哥哥给的。”孩子哭诉着。

  汉威忙努力起身,小黑子眼明手快的说:“小爷别动,黑子去看看。”

  小黑子的劝解,大嫂抹了眼泪哭了。

  汉威看得有些心酸,那个一旁的大管家悻悻的说:“不是从我大车上偷的就好,我还说这饭团子早就抢完了,怎么还可能发给他呢。原来是小舅爷给他的。”

  大嫂搂了孩子给他揉着耳朵说:“亮儿,记住娘的话,咱们人穷志不能穷。穷不是你的错,要恨就恨日本强盗害得你有家不能回,害得你有饭不能吃。”大嫂边心疼的搂了孩子,边瞪视着大管家。

  “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就剩张嘴了。”大管家自嘲的笑骂了句,转身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离去。

  “亮儿”好熟悉的名字,汉威不由注视着不远处哭泣的孩子。

  孩子忍了悲声,拾起被打到地上的福团子,小心翼翼的吹了干净,双手捧了递给娘说:“娘,您吃,您给肚子里的弟弟吃。”

  周围有的人都被孩子的懂事感动得唏嘘落泪了。

  “亮儿,娘不饿,你吃吧。”

  “弟弟饿,亮儿都听到弟弟咕咕的在娘肚子里喊饿了。”

  “洪太太,你就吃了吧,你看亮儿这孩子真懂事,若不是兵荒马乱,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做大学问的。会背那么多诗词文章。”

  “亮儿,娘不饿,你拿个团子去给李先生吃,你长大要做李先生那样有骨气有气节的人。”亮儿乖巧的点点头。

  亮儿跑到倚在磨盘边坐着的一个男人跟前,将团子递到先生嘴巴边说:“先生,你吃。”

  男人摇摇头,孩子还是将团子往他嘴里送说:“先生,娘和亮儿留给先生的,一个给弟弟,一个给先生。”

  “亮儿,先生不饿,亮儿自己吃,吃饱了长大个儿,将来去打日本鬼子。”先生一番话,汉威一震,这个声音好像耳熟。汉威不由借着微弱的晨曦望去,那人侧着脸看不大清,脖子上挂了个破烂的相机壳。汉威心里正在迟疑,忽听周围隐隐的悲声暗作,犹如四面楚歌般的凄凉。

  “西京失陷了,能活着从死人堆里捡条命出来,就是老天的恩赐,就要惜福。”一位老者的声音。

  “我们哪天才能回家呀?”

  难民们开始向本地的流民哭诉起西京屠城血案,军队如何奋起抵抗还是难改兵败破城的厄运,及鬼子奸淫掳掠的恶行和他们逃命出来如何漂泊的经历。

  一声长叹,磨盘下那个先生念了一句:“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就象这位李先生,好端端的一个摄影家,听说在国外还大有名气呢。被鬼子拉去照相他不肯,就被生生把双手给剁掉了。”

  “畜生!”旁边老者斥骂着,向地上吐口吐沫。

  汉威一惊,忙望向磨盘旁的那个头发如藤蒿般凌乱的乞丐般的男人,难怪他双手一直对插在袖口里。原来他已经没了手;难怪他脖子上挂了个七零八落残缺不全的照相机。

  汉威艰难的起身,挪蹭向李潇云,小黑子却一步跨到李潇云面前,伸手托起李潇云的下巴:“是你,李潇云。”一把拉开他的胳膊,果然露出两段儿血肉模糊泛了臭味的无手断臂。

  “小黑子,”汉威大喝,“不得无礼!”

  想不到同李潇云的见面,会是在这么个荒郊野外落魄江湖的地方。

  李潇云仰视着汉威,呵呵苦笑两声说:“小弟,说你我有缘,你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