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作品:《代人受过精校版

梦瑶贴身的物品留下,连文房四宝都收拾停当,她从娘家带来的那许多宝贝书籍也不见了踪迹,整个屋里寻不到她留下的片纸墨迹。

  想到日前汉辰提起的梦瑶烧书烧衣服,杨焕豪觉得有些心悸,寻遍整个房间竟还是没一丝痕迹。茫然间无意发现桌下有团纸,不知什么时候遗落的一团揉皱的薛涛笺。展开来看,那娟秀的小楷写了句词“便是欲归归未得,不如燕子还家!春云春山带轻霞,画船人似月,细雨落杨花。”墨香犹在,怕是由兴而写又随手欲丢掉的,落在了桌下。

  想到日前小夫人还一次次将他手里残存的照片要了回去,说是卧床无事打发时光,要整理照片写题跋,可见也都是付之一炬了。

  杨焕豪立刻感到不妙,连夜赶去庙里的时候,小夫人已经过世,魂魄随了燕子还家了。

  梦瑶离世的时候,穿了当年初进杨家门时从娘家带来的那身淡绿的少女罗衫,头发也梳理回了待嫁的头饰,一身的清素。

  醉烟说姑娘死前就嘱咐说不要沾杨家任何东西,她跟杨家这段孽缘就这么了结了。

  杨焕豪在尸体前大哭了一晚,第二天一开城门就赶回家去吩咐置办棺木和寿衣来敛葬小夫人的遗体。可当他赶回庙里的时候,一场天火,小夫人的尸身起火,烧做了炭木。庙里尼姑们说是不敢救火,怕轻辱了死者的尸身,既然是天火也是佛祖冥冥中的安排吧。连绵的秋雨又开始下个不停,寻遍所有角落,醉烟也不见了。

  汉辰心里明白小夫人是早准备好的,难过的同时也感叹小夫人临走前的这步棋下得太绝了。

  他相信焚琴,交还衣物,离家赴死,加上死前的装束,这些事情绝对让父亲负憾终身的。

  按了杨家祖上的规矩,暴死者的尸骨不能进杨家祖坟,无论父亲如何抗争,族中长辈的阻止还是让他不得不把小夫人葬在青山绿水的庙后的山上那片杏林。

  入殓前秋雨又缠绵的下个不停,汉辰平静不下的心总是想到小夫人临走前轻服一礼时那优雅的仪容,再想想杳无音信的风流潇洒的七叔,心中就更是惆怅。

  杨焕豪没了任何挂念之物,就是本打算葬小夫人之前能剪她一缕青丝留个念想的愿望也破灭,唯一能寻到的就是那个惹祸的肚兜和一脸童稚气的乖儿。很长一段时间,杨焕豪脾气急躁暴戾,但是偶尔汉辰能见他独自抱了乖儿,在小夫人生前居住的绿竹小筑发呆大哭,手里还总拿了那块儿柔软的肚兜嗅着小夫人生前的芳息。一直到父亲死,那块儿肚兜还捏在手上。

  第23章 艰难的去留

  阴冷的祠堂,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祠堂案上摇曳着的烛火是屋内唯一的光亮。汉辰安置汉威靠了檩柱坐在个蒲团上,帮他擦擦脸上的泪,一五一十将这段往事向他一一道来。

  汉威听着,眼泪潸然滑下,不说话也不发问,抽噎得越来越凶。

  “当了爹的灵位,大哥把知道的事情都跟你说了。你不只是你娘的儿子,你更是爹的孩子。你的血管里流着杨家的血,那注定了你的性格和命运,这是你逃到哪里都改变不了的事实。至于上一代人的恩怨,是你我无能为力的,咱们能掌握的只是以后的日子。相信长辈们到了阴间,自然有他们的办法解决彼此的恩怨。”

  见小弟汉威还是低头不语,汉辰又说:“什么叫恩怨好坏?终老一生就好吗?俩人一辈子没大风大浪,一辈子没什么言语,就是为了做个名声上的‘好丈夫’和‘好妻子’各去扮着戏。那样的一辈子就是没了恩怨了?你看大哥我和亮儿的娘,从入洞房开始就是个遗憾,但我们没恩怨也没喜怒,反不如爹和小夫人起码还能英雄美人轰轰烈烈过一场,就算是出悲剧,也总比一出赖戏好吧?你我都不是当事者,自然也不知道你娘当时在想什么,爹他老人家到底是为什么?”

  汉辰缓缓说着,既像是说给汉威听,又如同是自言自语。

  若换了平时,一副家长做派的汉辰绝对不会跟弟弟坐在一起,平等地谈论、交心。

  汉威默默地咽着泪,居然二十多年他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舅舅有意安排将这段往事编了成《红颜泪》上演成为轰动龙城一时的悲剧而引起大哥的注意,怕是他要被瞒一生一世呢。

  曾经有些人问过他,生在这么个富贵人家如此的幸运,何苦选择军旅生涯去受这份苦,还要把头押在腰带上赌命。他何曾不想如儿时那样在父亲的庇护下随心所欲的活着,就做个养尊处优的杨家少爷,可一切都不是他能掌控;还有婚姻也是那么无奈,为这个,他跟任何女孩子的交往都是十分小心保持距离,早知道有始无终,不如从开始就免去以后的苦恼。更何况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斥责为大逆不道而受到责罚;最让他汗颜的是杨家不尽人情的家法,那让他想起来都震慑的两个字。不知道为了这个曾熬过多少屈辱和苦楚,尤其是每回在大哥的威严下,被家法剥落得没了任何颜面的时候,那份难堪的伤痛远远胜过了鞭笞的痛苦。

  汉辰晚上回到家发现小弟汉威在他走后就强行出去了,至今未归。他太了解小弟了,小弟平日最爱感情用事,怕是伤感之余只有逃避。汉威既没回营里,也没去朋友家。汉辰寻遍了可能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他,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母舅余梦吉那里。

  漫长的五天,汉辰的心凝重得一天沉似一天。虽然他在家人面前坦然掩饰,似乎并未计较小弟的悖逆和出走,但是他心里清楚结果可能是什么。

  其间余梦吉独自找过汉辰,但是每次都是话不投机,一开场就不欢而散。汉辰只得跟余梦吉说,“汉威也长大了,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果然不出所料,余梦吉带了汉威回到杨家,找到杨汉辰开门见山的提出要带汉威出国,离开杨家。

  “余舅爷,你怎么说也算是汉辰的长辈。上一代的恩怨谁是谁非,汉辰做晚辈的没有资格议论。人都去了,你讲了这些陈年旧帐让汉威去负担,你觉得这样真是对小弟好吗?汉辰不想让小弟守了恩怨负担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初衷。”汉辰的话不卑不亢。

  余梦吉奚落道:“杨汉辰,你也不用讲这些废话,我妹妹若不是当初被你父亲活活打死,怎就落得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

  缓缓又奚落道:“呵呵……杨大帅当年杀人如麻,当然仇怨多得都记不得了。杨少帅也不用文过饰非,余某也不是找你来寻仇,只是想寻回外甥,给可怜的小妹一个交代。”

  汉辰并未理会余梦吉的言语,直视了汉威平和地问:“你怎么说?”

  “大哥,抱歉!威儿想……想跟母舅出国去读书,当军人不适合我。”汉威牵强的言语,目光都不敢正视他。汉辰听了笑笑朗声道:“好呀,大哥明白你的心意了。随你吧!”

  汉威吃惊地抬头,望着大哥那神秘莫测的面容,都不想大哥竟然能这么轻易地妥协了,他本以为又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呢。

  “大哥……”汉威想再解释什么,汉辰摆手止住他,“你只要想好了就没关系,只是大哥怕你又是三分钟的头脑发热。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下月十号。”余梦吉替汉威应道。

  “那快了,还有十来天。正好下周是中秋,吃个团圆饭吧。”汉辰如深潭般莫测的言语,让余梦吉如入太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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