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作品:《司礼监精校版

和兄弟俩打了招呼,不过良臣看在眼里,发现这个姐夫有些不冷不热,看着态度不如大姐亲近,尤其是都不正眼看自己。转念却又释然,大姐魏春花是卖给杨家做童养媳的,这杨家又是个小地家,魏家却是家徒四壁,富亲戚看着穷亲戚,又有几个会高兴的。再加上自己恶名在外,这杨六奇能看自己高兴才怪了。

  “大姐,大姐夫,快,快屋里坐。”

  良卿心性单纯,高兴的招呼魏春花夫妇进屋。魏春花忙说好,扶着良臣就要进院子,杨六奇却拉住了她,然后朝良卿笑道:“你大姐听说良臣受伤了,急得不行,一直就想过来看他,可家里事却多,总是走不开。今儿难得抽个空过来,不过家里还有事,就不坐了。”说完,吩咐车夫道:“把东西提进去吧。”

  车夫忙将旱烟袋敲了敲,然后从车厢中提了几件用牛皮纸包裹的礼物送进院中。

  良卿呆了一下,良臣嘴也噘了噘。

  魏春花有些尴尬,却不敢说话,低着头默默握着良臣的手。

  良臣能够清晰感受到,大姐的双手满是茧子,细看,脸上亦是有不少皱纹,可想而知,大姐在杨家的地位是如何低下。这也怪不得杨家,这年头童养媳又有几个过得如意的。碰上恶婆婆,逼死的都有。

  魏良卿也从姐夫杨六奇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一种冷漠,他生性单纯,却不是傻子,心里着实有股火,但却强行抑制,仍是一脸笑容的对杨六奇道:“既然大姐夫家还有事,那大姐夫和大姐就早点回去吧。”

  杨六奇轻笑一声,微一点头,然后看向妻子魏春花。魏春花忙说这就回去,然后趁丈夫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个荷包到良臣手里,低声叮嘱道:“自己好好保重,可不能再玩性子了。”

  良臣将荷包握在手中,不知说什么是好。

  “春花,走吧。”

  杨六奇在车上催促了一声,魏春花不得已,只好依依不舍的上了牛车。车夫驾着车,缓缓向村外驰去。兄弟俩就这么站在门外,定定的看着远去的牛车。

  许久,良卿叹了口气,道:“大姐在杨家真是活受罪。”

  良臣摇了摇头,道:“不能怪人家杨家,要怪,只能怪咱魏家对不住大姐,噢,还有二叔。”

  听了这话,良卿沉默片刻,道:“当年二叔比咱爹先成的家,大姐出生那年,咱爹才娶的咱娘。说起来,咱们那二叔也真是混账,听说他好赌,为了赌钱,不仅把爷给气死了,还把婶婶逼得改嫁,把大姐卖给了杨家,最后自己也被人家放贷的逼得离家出走,不知去哪了。”

  “二叔当年这么混?”

  良臣有些惊讶,虽知道自家那二叔肯定不学好,可却没想到竟然不堪到如此地步,气死老爹,逼老婆改嫁,还把亲生女儿给卖了。这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可真没几个。

  第0004章 夫子,我错了

  “我也是听本家那几个叔伯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没敢问爹。”

  魏良卿不想再说这事,担心弟弟在外面站得久了影响腿伤,便拉着弟弟要进院子,他爹魏进德却从地里回来了。

  “你大姐呢?”

  魏进德卷着裤腿,手里用草绳提着一块五花肉。看样子,他是特意去买了块肉。良臣估摸这块肉多半是他爹赊欠回来的,因为据他所知,为了给自己治伤,他爹可是欠了不少钱。

  魏良卿说道:“走了,大姐夫说家里还有事,所以就先回去了。”他没敢提大姐夫杨六奇刚才的态度,怕爹听了生恼。

  “噢,走了啊?”

  魏进德有些失落,他也很久没有见侄女了,手上这块肉也是特意去赊的,为的就是好好招待下侄女,不想人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

  魏进德摇着头迈进院子,让良卿将肉拿去洗了,中午烧汤,又要良臣将春花带来的礼物收进屋中。良臣将东西拎进去后,把大姐给的那个荷包递给他爹。

  荷包里是三颗小银豆,还有几枚万历小平钱。

  银豆约摸两三钱一颗,拿在手里很小。小平钱就是万历通宝,乃是本朝仿嘉靖朝所制,有小平和折两种。小平钱多是光背,偶有背上有字的,多刻有“天”、“公”、“工”等字样。折钱又称折二钱,做工较精量,可以一钱当两钱用。

  荷包里的银豆和小平钱算起来能值一两银,当下地价是上等水田八两四钱一亩,薄田三两三。小麦的价格是一石七钱四,米价一石约六钱五左右。总体粮食价格并不高,甚而还很低,因而朝廷时有米贱伤农的议论。

  魏家一年辛苦下来,收成除去赋税,折算下来大抵值银六七两,不过这收成大半却不能变卖换钱,得留着家里吃,要不然爷儿三个就得饿肚子。

  梨树村属河间府肃宁县,这一带虽离京师较近,但土地比较贫瘠,不像南方收成高。用良臣前世的话说,这里就是环京畿贫困带。

  魏春花留给良臣的钱等同于魏家爷三两个月生活所需,对杨家,可能都看不上眼,对魏家,显然是笔不小的钱财了。

  “难为春花了。”

  魏进德叹口气,侄女在杨家的情况,他这伯父肯定是听说了的。就这点私房钱,也不知春花是攒了多久才积起来的。想了想,他还是将钱收下了,毕竟给良臣治伤欠了不少钱,有些亲戚家的可以缓一缓,邻居家的能还就还了吧。

  良臣没有贪下这笔钱的念头,回屋呆了片刻,突然肚急,赶忙上茅房,结果发现没有手纸,偷偷朝外瞄了瞄,一咬牙将那本翻得烂了的启蒙书《百家姓》给撕了几张。回来之后,良臣当真是做贼心虚,面红耳赤,因为这事一旦被他爹看到,恐怕多半又会发火了。

  其实,明朝现在是有手纸的,民间所用的手纸一般称为粗纸,和冥纸一样都是用草为原料制成,上面绝不能有字。

  自古以来,敬惜字纸便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谁要是用了有字的纸擦拭污秽,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去年,良臣在县里就听说一女子用有字的纸拭秽,扔入便桶,结果遭雷击跪倒。河间府听说此事后,忙通令府内各纸坊铺:不准于草纸等项纸边加盖字号戳记,更不许将废书旧账改造手纸,以免秽亵。魏家茅房没有手纸,原因只是魏进德舍不得用。擦屁股都要花钱,这也太败家了些。

  换作从前的良臣,也无所谓,可现在的良臣,哪能受那罪。报应,他肯定是不信的,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劝他爹赶明去镇上买点手纸回来。要不然,天天用干草擦屁股,实在是受罪。

  良卿的厨艺不好,不过毕竟是烧的肉汤,哪怕什么调料都没有,就撒了点盐花子,吃起来都是香喷喷的。午饭吃过,魏进德闲不住,心里又憋得慌,便去另外一块地里锄草,良卿也去砍柴。

  魏进德走时再三嘱咐良臣不要瞎跑,老实呆在家里,可良臣哪呆得住。父亲和大哥前脚刚走,他就溜了出去,却是去社学。

  良臣是去找吴夫子“赎罪”去的,他想的明白,想要出人头地,除了读书考科举,还真没什么好出路。因此,重新上社学,赶在今年参加府试,然后院试取得秀才功名,是他必须完成的大事。

  本来这事良臣是想请他爹出面向吴夫子求情的,可是他爹这会心思都在那块田上,所以良臣决定还是自己去吧。

  浪子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