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汤现在出生了罢?断奶了没,改天要不要把他的名言也抢了!

  如此想着,身下的萝卜却忽然一惊,因为她听到了一阵恐怖的声响!

  有头庞大的“野兽”,在远方发出阵阵低吼。

  ……

  那声音时而响亮清脆,时而吱吱喳喳,如同磨牙般渗人。

  韩敢当和萝卜一样紧张,还以为是什么猛兽,不由握紧了刀。

  任弘告诉他别慌,这只是冰川融化断裂的声响。

  倒是刘瑶光十分习惯,指着右前方的广袤冰川道:“是雪海在哭,每年三月后,她都会发出哭泣,泪水流下高山,流进绿洲和沙漠,彻夜不息。等明日站到她身上,这声响会更大,二位可别被吓到。”

  没办法,因为垭口两侧的峭壁是无法通行的,翻越冰川是唯一的通道。

  攀爬一日后,人困马乏,在刘瑶光的提议下,在冰川前的一座卵石筑成的简陋屋子里休憩,这是姑墨国派人来修的,是为了迎接乌孙昆弥每年夏天发兵下山收取贡赋黄金。

  任弘的准备很充足,不但在姑墨让粟特人帮忙,补充了大量肉干,外加厚厚的毡衣毡帽,连鞋履也是雪山上猎人穿的,皮靴又厚又防滑,爱马的蹄上也要包一层毡。

  刘瑶光则严肃起来,在火堆旁给他们说起乌孙人过冰川的规矩。

  “明日要趟过十余里的雪海,吾等不能穿赤褐色衣裳,不能大声叫唤,稍有违犯,马上就会有灾祸发生,狂风大作,冰雪如雨,遇者丧没,难以生还。”

  次日一早,天才刚刚亮,众人便立刻出发。

  先前远看冰川,宛如一条玉带,让人感到新鲜和壮丽。

  可直到踏上它表面,才明白这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冒险。

  雪山之下,汇聚成了一条数十公里长,数公里宽的木扎尔特冰川,几万年的冰川运动,让冰谷两侧山石脱落,在冰川上覆盖了一层石块,让它象一条褐色巨龙,从皑皑的雪山上倾泻而下。

  需要跨越冰川的距离有十多汉里,别看这短短的距离,它可以耗去众人一整天时间。

  由于冰块的挤压,在裂缝交错的冰川上,隆起了小山似的冰塔,危机四伏,时不时有冰川裂开的声响从脚底传来,作为外来人,你根本不知道脚下哪里有陷阱。

  幸好刘瑶光的乌孙护卫走过无数次这条路,她熟练地引导众人沿着最稳定的冰川走,哪怕如此,也要面临又深又宽的冰沟,一旦失手滑到冰河里,必死无疑。

  幸好,这里没出现任弘一失足成千古恨,或者美人伸手救英雄的场景。任弘前世好歹是经常徒步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

  倒是萝卜自打出生后,头一次走这样的路,差点马失前蹄踩入一道冰缝,还是瑶光和韩敢当死死将它拽了出来,才五岁多的小姑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经过一日跋涉,从早走到晚,冰川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趟过来了,在背风的峭壁下扎营时,任弘回望让他们惊心动魄的冰川,不由担心起来。

  据刘瑶光说,这条古道每年只有三到五月,九到十月两个时段可以走。其余时候,要么天山北坡和达坂上的积雪很厚,难以通行;要么则是盛夏的高温,使得冰川迅速溶化,河水暴涨,切断古道。

  “哪怕我说服了乌孙出兵,这条古道,恐怕也无法让大军通行罢?”

  刘瑶光听到任弘的话后,应道:“眼下昆弥与部落已经转场到夏都草原,翻过山就能见到。但出兵自然不能走这条路,而要从冬都赤谷城绕道,经尉头、温宿再回到姑墨。”

  “哪怕骑兵疾驰飞快,但绕道千里,从乌孙出兵到抵达龟兹,起码要半个月啊。”

  任弘算了算时间,轮台渠犁铁门,已经被围困了十多天,而送军情急报的驿使,大概还在白龙堆上向东跋涉,西域汉军最近的援兵,依然得指望任弘,时间真的极其紧迫!

  这一夜,他竟诡异的失眠了。

  于是第三天,任弘起得最早,唤醒才睡了三两个时辰的众人,迎着微弱的光亮,催促大伙赶路。

  今天的目标,是翻越古素尔岭隘口。

  虽是山脊鞍部的隘口,地势稍平,但亦有将近海拔4000米的高度,冰碛物广布,人马走在上面,高低曲折,崎岖难行。

  可相比于胆战心惊地过冰川,翻山看上去简单多了。

  但越是往上,任弘就越是感觉不对劲。

  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越来越累,前额隐隐作痛。

  他知道出了什么事,扶着节杖喘息,暗道:

  “完了,我前世四千多米都能谈笑风生,这身体看似强壮,才三千多米就不行了?”

  而身后,一直如镔铁般坚强的韩敢当,也已气喘吁吁,他其实已经扛了许久,但见刘瑶光一个小女子都还活蹦乱跳,就没有表露。

  终于,在强忍了半天后,实在扛不住了,韩敢当才艰难地扶着峭壁,面色铁青地对任弘道:

  “任君,我……我头疼得要裂开了。这山上,怕是有瘴气!”

  ……

  第113章 时穷节乃现

  谁能想到,韩敢当这个能一屁股坐死匈奴百骑将,如铁打一般的汉子,此刻却瘫倒在地,头疼和呕吐一齐袭来,让他口唇发紫,动弹不得,只嘴里喃喃说着。

  “瘴毒,我中冷瘴了。”

  曾跟随傅介子去过大宛的卢九舌就告诉过韩敢当,从西域去西方罽(jì)宾国(克什米尔),要翻越大头痛山、小头痛山,赤土、身热之阪,会让人头痛呕吐,驴畜也不能避免。

  而当年汉军远征大宛翻越葱岭时,也有成百上千人莫名死亡,应该是该处山高,阴寒凝结,即成瘴疬,雪后瘴气更甚。

  任弘也好不到哪去,他靠在萝卜身上,感到了气短胸闷,全身乏力,前额越发疼痛。

  他知道,自己和韩敢当遭遇的是高原反应,是随着海拔升高氧气不足所至,与所谓冷瘴无关。

  换了后世,应该早早吃点红景天等高原药,或者吸个氧,可现在左右皆是裸露的岩石和冰雪,峭壁多刃,连一株草木都不长,想找草药都没地方。

  除了闭目休息,忍受那无孔不入的酸痛和头痛外,别无他法。

  这种让人头痛欲裂的感受,就是让无敌的唐军在大非川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再强壮的战士,也躲不掉避不开,只是因人而异,症状有轻有重。

  刘瑶光倒是无事,毕竟乌孙就生活在这片雪山脚下,往来次数颇多。她让女护卫给韩敢当盖上一件毡衣,在背风的崖壁下,用先前从山下收集携带的枯木点火。

  “不能再走了,得停下休憩!”

  刘瑶光将怎么烧得不够热的水端给任弘,提出了她的建议,又指着虚弱晕厥的韩敢当。

  “他症状太重,连话都说不出了,若再不歇息,可能会死!”

  据刘瑶光所知,过去造访乌孙的汉使团里,就有几人在翻越这个山口时出现晕厥,若是强行赶路,甚至会口吐白沫而死!

  尽管任弘也感到浑身不舒服,尽管他很清楚,海拔提升过快会加剧高反,静养休息反而能够好转,但现在天色还早,岂能白白在此耽搁一天?

  “韩敢当可以留下,但我,必须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