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渠犁还剩下三百来人,但粮食充足,大概一个半月。”

  “至于轮台,三百人,可你我都清楚,才刚接收的城池,粮食都没多少,顶天一个月就没吃的了,赖丹行么?”

  卢九舌与孙百万关系要好,有些急了:“那老孙怎么办?他还在轮台城中!”

  这时候司马舒说话了:“胡虏携带的肉酪也不是无穷无尽啊,隔着山国亦不方便补给,在渠犁城下也撑不过一个月。”

  “龟兹人可以向渠犁运去粮食。”赵汉儿补刀了,提醒了他们这件事,提供民夫和粮食,这就是龟兹加入匈奴后提供的最大利好了。

  几人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眼巴巴看向任弘,这一年来,不管遇上什么事,任弘都能用智慧解决,大伙不知不觉已对他有了依赖和无比的信任。

  任弘却问司马舒:“你出发前,渠犁给楼兰、玉门的驿骑告急应该发出去了吧?”

  司马舒颔首:“人派出去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会被匈奴在北河截留。”

  “若是顺利送出的话,急报此刻也快到楼兰了,任君,楼兰会不会……”

  话没说完司马舒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我也是犯癔症了,竟指望起楼兰人来!”

  确实,哪怕伊向汉和鄯善王真的一心向汉,但让楼兰人与匈奴打仗?和白送差不多。

  那汉军能派多少援兵西出玉门呢?

  任弘在敦煌做过候燧长,再清楚不过:“敦煌四个都尉府,加起来驻军只有五千余。”

  看上去挺多,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汉军在西域能仰仗的粮食,只有楼兰鄯善可以提供,哪怕将整个鄯善楼兰每一粒粮食都征走,也只能供应两千人。

  这也意味着,两千,便是傅介子能带来西域的军队极限。

  很不幸,鄯善和伊盾的麦子还没熟,渠犁的粟种更是才撒下去。要是晚几个月,一旦屯田有了丰收,汉军在西域的驻军,就会缓缓增加,慢慢变客场为主场,变外线作战为内线作战,匈奴必败无疑!

  匈奴也有厉害的人物啊,专挑这个节点出兵,赶早不赶晚,这应该是他们夺回西域最后的机会了。

  一旦匈奴赢了这一仗,大汉在西域的经营,将退回到半年前,局限于楼兰和南道一隅,而乘着一场大败,千余将士葬身异域,朝中的鸽派,也许又要抬头。

  这场仗,大汉也不能输啊。

  但玉门援军的黄旗,多久能到渠犁?

  “轻骑从渠犁去玉门报信,三千里路,还要跨越白龙堆天险,哪怕日行百里,起码要走一个月。”

  “而汉军援兵想抵达渠犁,以最快来算,也得一月半才行。”

  任弘算明白这笔账后,所有人都缄默了。

  两个半月,到时候渠犁和轮台恐已失守,连铁门关撑不撑得住,也是未知数。

  司马舒提议道:“吾等是否要去轮台渠犁间,阻断龟兹给匈奴送粮,或许能……”

  “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任弘否决了这点,上万人的战事,已不是五十人能掰动天平的了,这种无谓的送死,是没有意义的。

  更何况,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前路已经断绝,环顾四周,尽是敌人!孤零零的使节团,将何去何从?

  这趟“轻松”的任务,考验真是一次比一次难啊,还是说,自己在西域,注定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任弘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奚充国、孙百万,与我一起赴异域,斩楼兰,同甘共苦的兄弟们,决不能置之不顾!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一年来,多少袍泽在西域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性命,才换来的一座座关城,滴洒汗水开垦出的一亩亩良田,亦不能轻弃!”

  “但与此同时,我也必须将吾等最要紧的使命,护送乌孙使团完成。”

  有没有既能一举扭转乾坤,又能一炮双响的办法呢?

  世间安有两全法,世间安有两全法?

  任弘猛地睁开了眼:“有!”

  ……

  第110章 挟泰山以超北海

  计式水,便是后世的塔里木河,西域最大的河流,其流域遍布南北道,河道比后世更加宽阔,植被郁郁葱葱。这里是龟兹国的南界,越过河水往南,就是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之海。

  三月中,冰雪已经完全消融,成群的野鹅排成箭头式从南方飞回,却有一只忽然哀鸣一声,径直往下方坠落,重重砸在河滩上。

  在河岸上,刘瑶光依然保持着开弓的姿势,见自己射中了猎物,不由打了个呼哨。

  沙漠边缘的动物,比一般人想象中的多,因为它们都集中到有水的地方,反而更容易猎获。不一会,刘瑶光边拎上了三四只野鹅大雁,加上乌孙骑手们打到的兔子黄羊,这便是使团今日的食物。

  在回驻营地的时候,她们还遇上了附近的一户龟兹渔民。

  一家老小都在河边讨生活,父母衣衫褴褛,支着蝙蝠翅膀式的渔网,沉到水中以后,将网并在一起拉起来,捉着的鱼便都在里面了。接着往地上一抖,银鱼乱跳,七八岁大,光着身子的儿女俯身拾鱼塞进芦苇编的小篓中。

  当见到忽然出现的乌孙人,这些龟兹渔民愣了半晌,此处距离龟兹城已有两三百里,这些人与龟兹唯一的联系,便是每年有城邑领主来索取干鱼和野鸭羽。

  他们甚至,连当今是哪位龟兹王在位都不知道,更不晓得龟兹已悍然对大汉开战。

  “公主,让吾等杀光他们,以免泄露行踪!”

  乌孙人习性与匈奴颇似,他们对朋友忠诚,对敌人却残忍,乌布抽出刀就要上前,将这一家老小屠个干净,留在芦苇荡里喂老虎,刘瑶光却止住了他。

  “龟兹王和出兵袭轮台的城主是都该死,她们又有什么罪?吾等入夜前就到数十里外了,这家人此生都不会走那么远,将鱼拿走,人不必杀。”

  她的金子全扔完了,本想留下一把短匕作为交换,但看着短匕是乌孙式样,若有追兵来此搜到,这一家怕是要遭殃,便皱了皱眉,收了起来。

  “算了,汝等就当我,是个蛮不讲理的女盗匪罢!”

  她们带着猎物,骑马逆着河流往上游走,这条大河,就是任弘给使团找的新路。

  那一日,在轮台城附近,任弘便与瑶光说清楚了:

  “瑶光公主,情势有变,东去渠犁,走北河到楼兰的路,已经不通了,匈奴派了骑在沿途横断拦截,去了只是自投罗网。但吾等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刘瑶光记得,当时任弘的手在沙地上,画着她从未一览过全貌的西域地图:“我来之前细细研究过路线,从轮台往西南行,沿着溪流,就能抵达计式水。”

  “计式水有条支流,名为扜弥河(克里雅河),它来自昆仑冰川,从南往北,横穿沙漠,一直注入龟兹以南的计式水。”

  “沿着扜弥河,便是一条能从西域北道抵达南道的捷径,名为扜弥龟兹道。”

  这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小路,而是能走大军的坦途,龟兹通过此路,将影响力渗透到西域南道。当年李广利伐大宛还过扜弥(于田县),即经过此路,将在龟兹国作人质的扜弥太子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