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他们人数大概两千余,在城外扎营烤饼,燃起了大量浓烟。

  营地周边,还有百余匈奴人的骑从在游弋,这让使团不敢靠得太近。

  任弘和瑶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吾弟究竟是已进了轮台,还是未到轮台就被……”

  瑶光捏紧了拳头,她最在意的是弟弟刘万年的去向,而任弘担心的,却是轮台城里的孙百万等袍泽。

  退回到使团扎营的胡杨林里,召集众人商议对策时,韩敢当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看敌军人数也不多,吾等是否要集结人马,来个夜袭,点燃营帐,配合城内守军击退龟兹人。”

  经过延城一役后,他对龟兹人的战斗力十分轻蔑,觉得只要给自己百人,就能追着一千人打。

  但这个计划很快就无法实施了,因为乌孙的斥候回来禀报,说又有许多龟兹兵从西面而来,参与了合围,轮台城外的敌人,已多达四五千!

  听到这个人数,老韩也不说话了。

  使团不过五十余人,人疲马乏,自保尚且不足,更没法帮上轮台的忙。

  “直接绕过轮台,去渠犁?”又有人如此建议。

  “先要清楚吾弟去向。”瑶光忧心其弟生死,提议先想办法抓点俘虏回来拷问拷问。

  这点任弘同意,起码得知道乌孙王子的下落啊,那队伍里还有卢九舌呢。

  就在她摩拳擦掌要亲自出马时,被任弘派去周边巡视的赵汉儿却带着一行人回来了,却是先于他们出发的卢九舌等人。

  “阿姊!”

  刘万年早就闹了好几天了,终于又见到姐姐,竟扑了过来,没出息地抱着瑶光的小腿,嚎嚎大哭起来,任弘忍不住瞅了他几眼。

  这做派,难怪一向畏强凌弱的乌孙人不愿听他的话。

  而瑶光也藏起先前的担忧,嘴里各种嫌弃刘万年,用剑鞘狠狠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土,皱眉道:

  “你这模样,倒是像条被遗弃的小犬,哪还像个乌孙王子,母亲若见了,反要怪我没照料好你。”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在抵达轮台附近后,发现此城正在遭到围攻,只能躲在沙漠边缘观望。

  “任君,快过来看看这是谁!”

  卢九舌他们的马匹也过来了,呼喊着,从马背上抬下来一名汉军吏士。

  看到那人的容貌后,韩敢当就惊了:“司马舒?他不是该在渠犁随奚君屯田么,为何却出现在此!?”

  只是司马舒已受了伤,他是在危难关头,骑着马躲避敌人追击,一头扎进沙漠里,凑巧被卢九舌等人救下,此刻仍昏迷着,根本无法回答韩敢当的疑问。

  难道渠犁也出事了?众人面面相觑,人心惶惶,唯独任弘看着东方,深吸了一口气。

  东方未晞,东方未明。

  他前夜的担忧,成了事实,西域的局势,在向最糟糕的深渊猛坠!

  任弘不由心中暗道:“老傅啊老傅,你帮我要来的这差事……可真是‘轻松’啊!”

  ……

  第109章 世间安有两全法?

  司马舒命是真硬,这是再见到他后,众人的感觉。

  上次随奚充国回玉门报讯,遭遇胡虏追击,除了老奚外,唯独这满嘴荤段子的家伙活了下来,而且还是自己跳马后,在魔鬼城里钻来钻去跟匈奴人捉迷藏,由此幸免。

  这次也一样,他那哪里是受重伤晕过去啊,分明是饿晕的,醒来后狼吞虎咽吃了块马肉,喝了一大壶水,话语便如同连珠炮般,将渠犁发生的事告诉任弘。

  “事情就是这样,数日前,匈奴日逐王,带着部众及焉耆、尉犁、危须之兵数千逼近铁门关。”

  “奚司马便带了三百人去铁门关支援,但没想到过了两日后,又有两三千胡虏从北河(孔雀河)下游杀过来,将渠犁也围了!”

  “我是在彼辈围城前,奉命来轮台告知赖丹校尉敌情,侥幸得脱,不成想到了轮台附近,竟也有胡虏,还有龟兹人围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完后,吏士们面面相觑,韩敢当诧异地说道:“傅公不是说,堵死了铁门,匈奴人便无路可入南北道了么?怎会有胡虏从北河以南过来,莫非是楼兰出事了。”

  “不是楼兰。”

  任弘却猜到是哪里出了问题:“匈奴人或是从山国过来的!”

  他找了根胡杨木,蹲在地上,在沙地棍走龙蛇,瑶光在远处看了一眼,却见任弘娴熟地画出了西域的地图。

  如同耳蜗的罗布泊、好似绿丝带的孔雀河,孔雀河的源头,是被群山环绕的博斯腾湖及焉耆盆地。

  而在盆地东面,是一道像巨人的手臂,长达千里,横亘西域东部的大山脉:库鲁克塔格山,其周边多是沙漠,绝难翻越,也是它保护了楼兰不受北方强敌侵犯。

  但库鲁克塔格山西部,却有一道缺口。说是缺口,也仅比左右山脉低一些罢了,道路崎岖,遍布森林,而那儿亦有一个西域小邦:山国。

  “山国人口约四五千,大多散居山中狩猎为生,其都墨山城,西到焉耆百六十里,所需谷物均依赖危须和焉耆,亦向匈奴供应铁,被匈奴人视为锻奴。”

  早在去年冬天夺取渠犁后,任弘曾向傅介子提议不取轮台,而先进攻山国,彻底堵住匈奴人南下的出路。

  但一来山国居山,易守难攻,打下来后当地也难以屯田,汉军站不住脚。二来,朝廷的决策层,显然对拥有极强政治意义的轮台城更感兴趣。

  任弘道:“既然日逐王在进攻铁门关,那批从南边突袭渠犁的匈奴人,大概来自西域东部,先到车师(吐鲁番),再南下焉耆、山国走险道。”

  至于是比较弱小的伊吾王、东蒲类王,还是在西域最为强大,部众四万,控弦近万的右谷蠡王部,就不得而知了。

  但任弘亦觉得奇怪,按理来说匈奴不至于这么大反应,整个西域的胡王差不多都被惊动了,这事历史书上也没记载啊。

  然后,众人就看到任弘拍着脑袋,恍然大悟了。

  “莫非是因为我,提前几百年筑了铁门关,导致的连锁反应?”任弘暗暗嘀咕。

  他后世去过铁门关市玩耍过,知道此关是晋朝才建的,而任弘这会提前整出来,堵住了匈奴进入西域南北道最方便的老鼠洞。

  黄金、赋役来源被掐断,如鲠在喉,匈奴右地诸王们能不急么?匈奴右贤王没亲自出马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匈奴人机动性很强,就喜欢发挥骑兵的长处,打你个措手不及。

  但汉军玩的是碉堡战术,步步为营。渠犁、轮台都不是容易攻的,更别说铁门关,那可是任弘亲自参与,出谋划策设计的。他给匈奴人留了很多“惊喜”,两面夹击也不带怕的。

  匈奴人的攻城能力就是个笑话,他们害怕死伤,作战方式像狼,经常出现上万骑围着几百人的城,也不进攻,就往死里围,围到你弹尽粮绝,才小心翼翼上前,咬断你的脖子。

  所以几座关邑,短期内应不会失守,可熬不住长期围困啊。

  众吏士已经在后面低声商议起来了:

  “有奚君在,铁门关又有四百人守,守两三个月,兵粮充足,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