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众女不情愿地跳起杂乱的舞,用不同语言唱起断断续续的歌,这些歌舞声,掩盖了汉使吏士在各自屋中的披甲之音。

  而那间紧闭的房门内,任弘也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被拽进来的胖胡妓。

  当她取下假发,抹去脸上厚厚的胡粉后,你就会发现。

  这不是一普通的坦克,而是辆粟特坦克!

  一个匆匆刮去胡须,化妆成胡妓的粟特男人朝任弘下拜作揖。

  “拜见任君!”

  任弘却没答应,摸着背后的匕首,靠近后仔细看了看。乖乖,他发现,不同种族的人看对方,真的有脸盲症,这人刮了浓须后,真就认不出来了!

  没法子了,只有一件事能证明他的身份。

  “暗语。”任弘低声道。

  “芝麻开门!”

  粟特人立刻应答。

  “史萨宝!”

  “任君!”

  暗号对上了,两人都十分激动,如同接头的地下党,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史萨宝!果真是你。”

  任弘在前来龟兹等待乌孙使团前,因为心中不安,便让路过轮台的粟特人替自己给在延城的史伯刀带去问候。这只是一子闲棋,不想今日便用上了。

  龟兹城中是否有鬼,已经投靠大汉的粟特商贾,应该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看着史伯刀光秃秃的下巴:“你的胡须……”

  史伯刀哈哈笑道:“无妨,都献祭给烈火了。”

  话虽如此,但任弘知道,粟特人对胡须十分看重,史伯刀这样做,真是下了血本啊。

  史伯刀也是太过情急,这才亲自出马,他顾不得细说,急促地对任弘道:

  “接到任君传讯后,我便注意到了,龟兹城中有鬼!”

  “近日来,第二重城不再容许人出入,据我贿赂守卫得知,里面尽是兵卒,就等汉使到来。我的商队中,昨日还有人看到有匈奴使者从北城门出入。”

  “大祸将至,任君,今夜万万不可入宫赴宴,否则一入中城,必为龟兹人所害。现在带着吏士们冲出龟兹城,还来得及!”

  “不,恐怕来不及了。”

  任弘摸向腰间的刀,因为他听到,外头众胡妓的歌舞声。

  忽然停了下来!

  ……

  第102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龟兹王邀请大汉天使入内城饮宴!”

  龟兹译长在馆舍外大声了数遍,却半天无人应答,就在他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时,馆舍的门终于开了。

  莺莺燕燕,一群胡女舞妓络绎而出,她们方才在院中跳舞跳得脚软,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帛,倒是欢喜,说说笑笑地走了。

  那个被汉使点中的胖胡妓也混在其中,低着头往外走,倒也无人怀疑,只是院内几个龟兹侍者低声嘀咕道:

  “此女才进去片刻而已啊,汉使可真快!”

  但他们很快就噤若寒蝉了,因为任弘已经整理着衣冠走了出来,巍峨长冠,锦绣深衣,腰上佩戴长剑,这是出席外邦宴飨的正式打扮。

  “汉使请随我去内城。”

  龟兹译长连忙上前见礼,却不曾想,任弘却一皱眉,问译长道:“你可知我乃何人?”

  译长有些呆愣,这汉使召妓把自己弄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便颔首道:“自是知晓,君乃是大汉天使任谒者。”

  “韩敢当!”

  “诺!”

  任弘一声令下,韩敢当就揪着译长的衣领,左右开弓,在他脸上扇了几个大耳光,啪啪作响。

  译长忽然挨打,脸上肿痛,竟一屁股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任弘。

  这个汉使早上不是还笑意盎然么?为何忽然就变得蛮不讲理起来了。

  任弘居高临下,呵斥道:“打的就是汝等轻慢礼节,龟兹王既知我是上邦天使,代表的是大汉威仪,就派你一个不入流的小译长来邀约?汝等莫非是在轻视天汉!”

  然后便趾高气扬地下了逐客令:“滚回去,让龟兹王子或左力辅君来迎我!”

  译长连滚带爬地跑了,馆舍大门复又关上,龟兹侍从们噤若寒蝉,任弘心里其实也在扑通直跳。

  虽然傅介子来龟兹时,认为“其王近就人,易得也”,将刺杀目标首先定在龟兹而非楼兰。但经过楼兰安归之事后,西域诸邦的君王都长了个心眼,对待汉使不再亲密不设防,大概是不会白给的。

  而欣然赴宴则太过冒险,汉使身份有威慑力的前提是,龟兹还没有铁了心投靠匈奴。可依粟特人提供的情报,龟兹已与匈奴勾结,大概是要一边倒了。

  若任弘气势汹汹出门去,说不准在下个街口就被打了闷棍,身死而为天下笑也。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弄个够分量的人质在手里,龟兹王子绛宾乃是龟兹王独子,王位的继承人,而左力辅君姑翼则是龟兹的实权人物,若能将这二人骗来……

  但让任弘失望的是,再度来邀约的人,只是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左都尉白礼。

  “龟兹王子和左力辅君何在?”任弘依然摆着大国使者的架子。

  白礼笑道:“龟兹王子去邀请乌孙公主入内城赴宴,至于左力辅君……他身体不适。”

  “是么?”任弘暗暗叹息,姑翼说不定就在外面藏着,等待自己出去后就下令进攻呢。

  也罢也罢,蚂蚱腿小也是肉,这白礼,他就收下了。

  “还请左都尉稍等片刻,我去……更衣。”

  “怎么又是更衣?”

  白礼可没有早上等乌孙公主时那样有耐心,焦虑地看着头顶开始西偏的太阳,思量着待会要如何将任弘擒下。

  这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这馆舍院子内,是不是有点过于安静了?过去途经龟兹时,那些终日吵吵嚷嚷的汉军吏士,怎不说话了?

  不等他心生疑虑,任弘已推门而出,却见他已卸下深衣高冠,换上了一身戎装:

  擦拭得黑亮的鱼鳞襦甲,胸前开襟用铁钩扣相连,甲的各部边缘用织锦包边,防止擦伤皮肤,锋利的卌练环刀挂在腰上,还边走边摸着头上的铁兜鍪,似乎是觉得太重了不舒服。

  这兜鍪的防护真是极其到位,不仅遮蔽面部,只露口鼻,连脖颈也有延伸的甲面保护。

  白礼知道不对,立刻调头想跑,却发现院内的龟兹侍者已经统统被放倒在地,门口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韩敢当,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礼。

  他只能转过身,哀求道:“任谒者……误会,误会。”

  “一点不误会!”

  不等白礼解释,任弘的铁兜鍪猛地撞了过来,直接砸在白礼额头。

  嗡!这一击又重又硬,龟兹的左都尉顿时七荤八素,摔倒在地,被绑了起来。

  而任弘,只是扭了扭脖子,半点事没有。

  在鄯善、渠犁加起来大半年时间,他可不是天天混吃等死的,田没少种,功夫也没拉下。

  任弘一言不发,左手接过卢九舌递过来的桑木橹盾,是挺沉的,右手则握紧自己最爱用的长矛。

  这次,手不像破虏燧一战时那般,瑟瑟发抖了。

  他在铁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