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在会稽郡长大,稻米饭吃惯了,在长安还能偶尔来两顿,可这西北边塞,清一色的粟麦,没人种稻,所以郑吉每顿都吃得很凑合。

  饮食习惯是根深蒂固的,就像饮料好喝却不能当成水,一旦肠胃习惯了一类主食,便会对其他产生排斥。

  但郑吉很清楚,比起接下来,将在大漠异域遭遇的凶险和折磨,这点饮食上的不适,根本算不了什么。

  还要赶好几十里路呢,不吃饱可不行,他逼自己拿起半块馕,暗暗打气道:

  “别说是馕,就算是我吃了就会上吐下泻的酪,到了绝境里,我也得甘之若饴才行!”

  酒足饭饱,眼看就要再度上路,悬泉置的厨啬夫夏丁卯拿着装衣物的无囊,以及一个老大的麻袋来,请孙十万他们带去交给任弘。

  “君子作为假吏,冬天都在河仓城督造馕坑,烤制干粮,本来上头是想调我去协助,君子怕我老迈受不了边塞的苦,就让厨佐罗小狗代我过去。”

  “他腊祭之后就没回来过了,当时置所里杀了羊,如今肉脯晒得差不多了,还望孙伍佰帮忙捎去。”

  夏丁卯为未能再见任弘一面颇为遗憾,他之前托徐奉德在周围乡里寻了几户人家的闺女,想让任弘赶在西出前成婚,给任氏留个种以防万一。因任弘远在河仓城,这件事只能告吹。

  “肉脯?”

  老孙眼睛一亮,接过后发觉好重,怕是有四十多斤,便戏言道:“夏翁就不怕吾等偷吃?”

  卢九舌在旁笑道:“你敢偷吃,任弘可是管吾等粮草的,你就不怕出了玉门候,他只给你吃馕?”

  吏士们的嬉笑打闹,在傅介子走出悬泉置时止住了,傅介子仍持节而行,徐奉德在旁相送,朝傅介子拱手道:

  “去年督邮、功曹给敦煌九座置所定优劣,悬泉置因庖厨做了一手好菜,颇得往来吏卒使者赞扬,但督邮还是决定给敦煌置第一。”

  “若非傅公为悬泉置和任弘报功,朝廷及时下诏嘉奖,我悬泉置恐怕在上计时,还得不了最!”

  傅介子道:“汝等尽其本分,想的是如何让奔波劳碌的使者吏士吃好吃饱,如归其家,得最是应当的,若敦煌所有置所都能和悬泉置一样,吏士们也能更舒服些。”

  走出置所,傅介子回头看着这给旅人带来温暖的小驿,笑道:“不知下回吃到悬泉置的鸡,会是何月何日呢?”

  这次西行,使命比上次更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们随时会陷入险境,傅介子甚至做好一去不返,手下众人全部覆灭的准备了!

  即便如此凶险,还是要迈出脚步。

  不仅仅是为了封侯拜将,青史留名的梦想。

  也因为,有人做守护帝国安稳的盾牌,就得有人做锐意出击的利剑!

  傅介子以为,自己便是那把剑。

  博望侯虽死去多年,但他的事业,得有人来继承,不可人亡政息。

  傅介子大氅飘飘,登上轺车,旌节前指,向着西方。

  徐奉德、夏丁卯等人在道旁相送,朝傅介子和他手中的汉节长拜,他们则像极了静静等待利剑归来的木鞘:

  “不管傅公何日归来,悬泉置三十七名吏、卒,永远在此等候!”

  ……

  从悬泉置西去,傅介子的使团先经过了敦煌郡府。

  傅介子与敦煌太守碰面,传达中央精神,密谈了一夜。次日沿着丝路向西北行,绕过还结着冰的哈拉齐湖,往河仓城方向走去。

  从离开悬泉置后,郑吉就在听孙十万、卢九舌他们说起任弘此人事迹,听说傅公对此子十分看重,甚至赠了一匹西域好马,又举荐他做燧长,如今更征辟为假吏……

  卢九舌绘声绘色地说道:“悬泉置的吕多黍告诉我,任弘做燧长期间,破获了一起奸阑出物的大案。又遇到匈奴滋扰,以区区五人力敌两千胡虏,最终竟守住了破虏燧,还砍了七颗匈奴首级,杀死一名百骑长……”

  “五人顶住了两千的围攻?”

  郑吉十分惊讶,觉得是卢九舌夸张了,虽然汉军装备精良,军中常有一汉当三胡的说法,但五人对两千,太过悬殊。

  同时他对任弘此人,也越发好奇,文能献馕,武能守燧,绝非凡俗人物啊。

  “反正,你很快就要见着人了,是真是假,到时候一问便知。”

  卢九舌指着前面道:“那应该就是河仓城了!”

  众人远远望去,果然看见疏勒河南岸的凹地上,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土坞堡。

  坞堡西边百步外是一座大湖,同样结冰未全化开,湖边胡杨落了叶,红柳也蔫蔫的,显得有些寂寥。但兵卒、马车却往来不息,将敦煌郡的粮食运到河仓城囤积,或继而运往各烽燧发放。

  河仓城东南距敦煌城一百二十汉里,西距玉门关三十汉里,这里自然条件很好,夏秋水草丰茂,又有长城保护,所以常作为使节团和大军西出玉门前,补充干粮、衣甲的最后一站。

  任弘和骑吏奚充国等先行抵达,来做出塞准备的十余人,就在此等候。

  周围高地上建有数座烽燧,老早就发现了使团,等傅介子派人过去表明身份,验明符节后,守河仓城的候长前来迎接,一同来的还有奚充国、任弘。

  “下吏任弘,拜见傅公!”

  任弘朝傅介子行礼,他今日穿着一身皂色吏服,外面套着一身皮甲,头上则戴武吏的赤帻,腰带环刀,显得十分英武。

  尤其是左脸上那小道被箭矢划过留下的疤,更如同战斗的勋章,让人觉得,他与半年前那个在悬泉置夸夸其谈的小吏,精气神完全不同了……

  “瞧啊。”

  傅介子自然也听说了任弘做燧长期间的“光荣事迹”,更坚定自己没看错人,见他这般模样,便指着任弘对副使吴宗年道:

  “我说什么来着,这孺子做了几个月燧长,经历了生死后,果然将一块石头,炼成了铁。”

  又对任弘肃然道:“昔日你我在贰师泉做了约定,既然你守住了烽燧,幸而未死,那我也说到做到。往后,你也是使团吏士一员了!”

  “只是到了西域,还有数不尽的险阻困苦,任弘,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任弘抬首笑道:

  “不悔,光成了铁还不够,下吏只希望去西域一趟后,能如傅公麾下的众吏士般,进一步百炼成钢!”

  “还是那么会说话。”

  傅介子说着看向任弘身后同来的两人,一个年轻些,圆脸杏眼似胡人,背着角弓不卑不亢。

  另一人四旬左右,膀大腰粗满脸胡须,虎目瞪人欲噬。

  “奚充国去信说,在敦煌募到了可靠的勇士?便是这二人?”

  “正是!”

  任弘介绍道:“此乃赵汉儿,字归汉。”

  又指着另一人:“这是韩敢当。”

  “字飞龙!”

  第53章 你的名字

  字起源老早了,早到周朝就有,最初只是贵族男子在用,成年以后,名只供家族长辈、领导使唤和自称用,而字才是用来让同辈、下级、晚辈称呼的。

  秦末时,字仍是贵族士人专属,刘邦一群属下里,就张良等寥寥几人有字,其余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