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作品:《明朝败家子精校版

又言江阴举人徐经,阴私程敏政,参与泄题。此议汹汹,朕即令锦衣卫查实,孰料锦衣卫屈打成招,罗织罪证,朕所闻所见,骇人听闻,幸赖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彻查厘清此案原委,正本清源,方知诬告。朕事先不能察,以至程敏政、徐经二人蒙不白之冤,受诏狱小吏之辱,受小人戕害,此朕之疏失,因一时蒙蔽,而使忠良遭遇构陷……羽林卫总旗方继藩,南和伯子也,今入宫觐见,痛陈厉害,指斥朕昏聩不明……”

  杨管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哪里晓得,既是圣旨嘛,当然文法上,也会有一些浮夸之处。

  方继藩明明在暖阁里,说的是陛下这样做,不是圣君所为;可到了草诏的翰林那儿,或者说,天子为了诚心悔过,直接就来了一个昏聩不明。

  这是骂皇帝昏君啊。

  自家少爷,当真跑去作死了。

  作死也不是这样做的啊……杨管事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其他府中的仆役倒还好些,毕竟一般人也听不太明白,他们没读多少书。

  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个家伙是老实巴交的‘腐儒’,一听之下,满是诧异,既为恩师担心,心里却不免叫好,恩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居然还仗义执言了,恩师实是我等的楷模,学生们心向往之。

  在欧阳志这样的读书人眼里,仗义执言,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于是一个个心潮澎湃,只恨不得自己也能与恩师在当场。

  唐寅和徐经二人,心里则是诧异到了极点,随即,二人眼泪模糊了。

  方继藩,当真去请命了。

  这是何其大的风险啊,唐寅突然生出一种心思,这辈子,自己对恩师,再无二话,从此愿充当他的门下走狗,再无其他心思了。

  徐经震撼得身躯颤抖,泪水如雨滴一般的落在地上。

  为了自己,指斥天子为昏君,这是真仗义啊。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天子堂上,方继藩身形伟岸,义正言辞,手指天子,口出无数仗义之言,宛如古之贤臣……比干、魏征亦不能及。

  只是……他脸色骤变……

  不会出什么事吧?

  只听宦官继续唱喏道:“朕且恐且怒,幡然醒悟,此案前因后果,虽牵涉诬告,却实乃朕昏聩不察所致。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诚惶诚恐,希图改正;今贡生徐经,复其功名,其余所罪之人,亦都官复原职;羽林卫总旗方继藩,今在东宫,尽心所事,献纳忠谠,规谏阙失,安国利人,堪为楷模;即令晓谕四方,咸使闻之……”

  恢复功名……

  徐经身子一颤,抬眸,眼里闪过了亮光。

  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何其的重要,十年读书,十年赶考,自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会试,想要成为贡生,何其难也。

  徐经激动得面目通红。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杨管事却发出了狂啸,锤着心口,激动又含糊不清地道:“天哪,皇天保佑,咱们少爷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即好。”

  第0113章 另请高明

  京师震动。

  弘治皇帝的罪己诏,早已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当今圣上,乃是圣君,下诏罪己,反而不令人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劝谏的为什么是方继藩?

  这就令人有些尴尬了。

  只是其中内情,宫中却是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知道的人也绝口不提,而不知道的人,只好暗中猜测。

  而方继藩,突然成了明日之星,一下子,形象有了改善。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多人心里却是带着狐疑。

  自东宫里施肥回来,那西瓜的蔓藤里,已生出了果实,不过只有核桃大,很丑,等真正长成垂涎欲滴的模样,却还早着呢。

  因为翻土施肥,方继藩一身脏兮兮的,方继藩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本少爷的初衷不是挣钱吗?怎么赚着赚着,当真去种地了?

  虽然向往田园的美好,可那也该是田园牧歌,如那西晋的贤士一般,吹吹牛鼻躺在田庄或是深山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怎么就自己下地了呢?

  太子殿下……是个坑货啊。

  他刚刚回到府上,便见整个方家俱都肃穆。

  等到了堂中,便见杨管事、欧阳志、刘文善、江臣、唐寅、徐经俱在。

  迎接方继藩的,是敬仰的眼神。

  虽然方继藩的出场逼格并不够,既没有发蜡抹头,也没有雪茄,更没有一件拉风的大衣,浑身还脏兮兮的,甚至散发着一股‘天然肥料’的气息。

  可只在刹那之间,那徐经上前,毫不犹豫的拜在了方继藩的脚下,语带激动地道:“幸赖恩公仗义执言,学生已恢复了学籍,学生感激不尽!”

  “噢。”方继藩颔首点头,他已习惯了被别人感谢了,挺舒服的,感觉良好:“知道了。”

  见方继藩冷淡,徐经双目却是迸发出热络之色,他又在方继藩脚下一拜,才道:“学生敬仰恩公为人,愿拜在恩公门下,侍奉恩公。”

  拜……师……

  方继藩这时,不由得打量起了徐经了。

  徐经这个人,和其他人的出身不一样,他是江南的世家大族,方继藩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和自己一样长得都很帅,家里也有钱,肚子里还满腹经纶的家伙。

  本少爷才是鲜花,门生只是绿叶而已,你生得细皮嫩肉的,还往跟前也凑,是想来抢风头不成?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毛病都比较多,虽然唐寅这家伙也有很多毛病,可人家会画画呀。

  而徐经呢,从这一次科举的舞弊来看,他一进京,便四处会友,树大招风,看似牛逼哄哄,却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只是招摇一些倒也罢了,方继藩也很招摇,可偏偏呢,这徐经竟还很没智商的跑去拜会程敏政,拜会就拜会了,拜会完了还四处跟人说,生怕别人不知他和程敏政的关系,程敏政被任为考官之后,此时该赶紧避嫌了吧,他偏不,他还要去求字,求完了字,还赶紧送上了润笔费。

  这……显然是活生生的智障啊。

  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完全属于是运气,可拜师……

  这个门生,不能收!至少现在不能收,得先磨去他身上的菱角,徐经下了一趟诏狱,确实是比从前稳健了一些,可还不够的。

  所以……

  方继藩眯着眼,很是干脆地道:“不收,另请高明吧。”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可谁知,方家大少爷一点面子都不给。

  徐经一愣,方继藩的义举,可谓是感动得他稀里哗啦,失声痛哭了许多次,自己现在恢复了贡生的功名,殿试在即,他便想着,伯虎都已拜了师,这位方家少爷又有三个门生,自己受他巨大的恩惠,也该拜入门墙。他没有想过方继藩会拒绝,可方继藩呢,竟拒绝得如此利落。

  大抵是那种……‘去你的’态度。

  徐经便泣告道:“学生若是拜入门墙,定当好生侍奉恩公,还请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