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作品:《龙与地下铁精校版

仿佛时间的匀度被拉长至无限细长,然后绞在自己的脖子上逐渐收紧。很多人在硬件方面做了充足的准备,最后却跌倒在了这个因素上。

  为了对抗这个考验,与陌生路人聊天是个必然的选择。我和瓦瑞娜很快就抛开了因发现彼此作弊而导致的尴尬,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攀谈起来。反正大家都是陌路相逢,也没什么顾忌。很快我们就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她是丘比特盆地的一个基地的保健医生,不过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应付男人骚扰的时间比治疗他们花的还多”。难怪她刚才会有那种感慨。这次是她第一次参加火星大冲运回地球。

  “看不出来,你的手段还是蛮老到的嘛。”

  瓦瑞娜耸耸肩,夸张地用手掌托起左边的胸部颠了颠:“基地的人教了我不少东西,也给我提供了不少专业设备。”看她的表情,我能想象到,那些为了达到交配目的的男性是如何运用自己的优势给美女献殷勤的——人类果然从来没进化过,至少男性没有。我盯着眼前隆起的优美弧线,觉得有些遗憾,那曲线下包裹的只是一堆电子元件而已。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比我预期的多出十几倍。谁想到大冲运会有这么多人,我还以为是那群臭小子夸张。”她说。

  “据说每次大冲运的时候,因为聚集到奥林帕斯的人实在太多了,火星的地轴都会偏移上几度。”

  “这算是个笑话吗?”

  “火星笑话,很火星。”我语带双关地回答。

  我们两个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着,忽然广播声在头顶响起,令人憎恶的电子女声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和脆弱的心理防线:“今日的航票已经全部售完,请等候的旅客明天再来。”等候的人群发出一阵愤怒的哗然声,骂声四起,还有口水吐到地板和墙壁上。这个结果太糟糕了,我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淘汰掉其他竞争者挤进队列,如今却必须等明天重新来过。距离成功只差一步,这比从一开始就失败更令人沮丧。

  人们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了火星管理局头上,他们本可以做得更好。比如给前一天进入队列的乘客优先购票权,比如允许提前几天订票,再比如在大屏幕上显示定期航班的剩余座位数。这些措施很简单,也不费什么事。据说管理局也有自己的苦衷:给予优先购票权会让他们遭到无数质疑公正性的投诉,尽管他们从来没有什么公正可言;允许提前订票,意味着必须制订一个长期、准确并且完备的发射计划,无论从火星气象还是航运中心本身的工作态度去考虑,都是不可能的任务;至于把剩余座位数进行公示,就压榨了黄牛的生存空间。

  “你听得没错,我说的是黄牛,太空黄牛。”我平静地告诉瓦瑞娜。后者露出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火星这种地方也有黄牛啊?”她问道。别看她表现得很成熟,在这方面还是个雏儿。

  “黄牛那种东西,比蟑螂的生存能力还强,无处不在——蟑螂至少还怕拖鞋呢。”

  瓦瑞娜看起来对我的幽默没产生任何共鸣,刚才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神情还有些恍惚。我们此时置身于刚才抢票的广场中,尽管今天的票已经售罄,广场上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没排上的人还在原地徘徊,巴望着奇迹发生,还有更多的人不断从火星各地赶来奥林帕斯,心存侥幸。黑压压一片覆盖了广场本身的颜色,每个人能够分享的个人空间比飞船上更小。

  拜他们所赐,我和瓦瑞娜不由自主地挤到了一起。她的肩膀倚靠着我,右手半扶不扶,丰满的胸部随着身体的晃动微微扫过我的手肘——好吧,这没什么好兴奋的,我知道那只是主动发射器而已。说实话,和女孩子的柔软身体隔着两层薄布互相摩擦,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愿与打印着自己名字的航空票肌肤相亲。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看到那么多人持续拥入,瓦瑞娜丧失了之前的自信,面色苍白地问我。我注意到,她不自觉地使用了“我们”。当事情朝着女性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时,她们往往会就近寻找一个可以倚靠的对象——或者说她们觉得可以倚靠的对象——而我恰好离她最近。“先去吃饭,然后我们碰碰运气。”我捏着下巴,故意说得高深莫测。瓦瑞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的火花,紧紧地跟随在我身后。

  “站前饭店”名字叫饭店,其实就是一个存储仓库。仓库里摆放着几把椅子和几张圆桌,两个钛罐被临时支起来做柜台。这里没有厨房,柜台的后面只有堆积如山的航天罐头,柜台前方用一块小型液晶屏显示着罐头的种类。这家饭店是航运中心的工作人员开的,名义上是为了方便广大乘客的出行需要,其实是个肥缺。航运中心官方只负责乘客登船前的呼吸维持系统,饮食之类的服务不在提供之列。乘客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自己携带,但这会占掉行李的重量配额,很不划算;二是在航运中心的私人“饭店”吃,这些饭店会赶在大冲运之前从地球订购一大批航天罐头食品,它们便宜、容易运输、保质期长,烹饪也简单,反正乘客没什么选择。除了有路子开店的人,还有一些闲散人员。他们的罐头存货比较少,也租不起仓库,就租一个运输机器人跟在自己后面,在航运广场来回穿梭叫卖。

  我选择饭店进餐只有30%的原因是饿了,70%的原因是饭店后面隐藏的东西。我和瓦瑞娜找了一张稍微干净点的桌子坐下,她皱着眉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卫生纸,试图把桌上脏兮兮的火星尘和一道道红、绿颜色的污渍擦掉。周围还有几桌客人,大家的表情都很忧郁,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说什么话题的都有。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柜台后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根烟卷,整个脑袋罩在一个透明的密闭头盔里,头盔里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楚她的脸——这是基地安全部门和瘾君子之间妥协的产物。她毫不殷勤地问我们要吃些什么。我点了一罐流质香肠和一罐半流质的扬州炒饭,瓦瑞娜用指头按住太阳穴,随便点了一罐菠菜,随即闭上了眼睛,似乎无法承受。这家饭店上菜很快,它没法不快,服务员的工作只是去后面仓库挑出需要的罐头再端上桌子而已。我轻车熟路地撕开罐头包装,用力压了一下罐头底部的加热层,半分钟内它就变得“炙手可热”了。

  “快吃吧,打起精神,吃饱了好去弄票。”我把嘴对准吸管之前对瓦瑞娜说。她自暴自弃地拿起罐头,看了眼保质期,又悻悻放回原处。

  “你说弄票,该怎么弄?”她问道。

  我指了指老板:“就是从这里啊。”

  “你是说,她是个黄牛?!”瓦瑞娜美丽的大眼睛一下子瞪圆。我耸耸肩,看来她所在基地的小伙子们没有告诉她关于大冲运的全部事实。能够在航运中心开饭店的人一定都是有背景的,他们除了能弄到吃的,当然也能弄到航运票,后者的利润更加惊人。受到我的鼓励,瓦瑞娜打开菠菜罐头,两三口把它吃完,仿佛不吃完就会得罪饭店老板,弄不到票一样。这顿饭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谈不上美味,至少我不饿了。我和瓦瑞娜掏出自己的身份卡,拿到柜台前。老板继续在头盔里吞云吐雾,用指头在收银机上打出价格。

  “什么?!这么贵?!”瓦瑞娜忍不住大叫。我赶紧一把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赶紧闭嘴,然后把两个人的身份卡交给老板。老板端详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按照那个有点离谱的价格扣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