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既可以被后世魔改为变法的根据,也可以魔改为“殖民主义是文明教化野蛮”的歪说。

  当然,前提是大顺有资格去殖民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殖民。

  大顺此时肯定没能力平定诸列强,那就不如主动加入,作为一个有礼义的诸侯,去制定新时代的法则。

  大不了五霸制礼,重回春秋。

  至于将来的礼和义,到底是谁定义,还是要看实力。

  刘钰是借着皇帝的话头说到了此时是太平世的开端,也是借此给了皇帝一个将来辩经的方向:蛮夷的定义,日后到底该怎么定义?

  以《张骞传》里的描述,那些【颇与中国同俗】的安息、大夏,乃至大秦罗马等国,到底算不算蛮夷?

  换言之,如今的法、英等国,算不算蛮夷?

  这等辩经的事,刘钰暂时不想掺和,只是借机引个线索罢了。

  皇帝也是没想到刘钰会从这里面找说法,心下暗暗赞一句这破题之处选的好。

  又听刘钰一说,笑道:“看来朕与你的书,你是真的读了。张博望传,大有说法。依你所言,如今倒是大争之世,列国纷争,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大小若一。若真是太平世,只怕不太平。依你看,七雄相争时候,算太平世吗?”

  刘钰谨慎道:“算。因为当时的天下,西不知有西域身毒、东不知有日本。故而七雄相争,则各有爵位,远近大小若一,终归于一,天下太平。”

  “自汉后,天下更大了一分,乃至有匈奴、西域、鲜卑东胡。随着天下变大,这又倒退回了升平世。要保礼义之邦而击夷狄蛮俗。”

  “待至明末我朝兴起,传教士西来,天下又大了一分,这一次不可能再变大了。我朝自非夷狄,西洋诸国也有礼义,风俗颇与中国同,这之外的便是夷狄。”

  “列国当如周封建殖民,以文明对抗野蛮,占土教化。”

  “及至天下已分,无可再夺,那必又是七雄之乱。胜者为秦,一四海而同文轨,此方为太平世之末。”

  “大争之世,有进无退。地球就这么大,天下也已经注定不过千万里,若败……则三晋之布币终为秦半两;楚之鸟虫终为秦小篆;齐之稷下宫终没于秦之法。”

  “臣是故夙夜忧叹,或有人以为此‘杞人忧天’。然不笑不足以道。臣观西洋诸国,灭国无数,阿美利加之地,殷商遗民故称殷地安,如今文字已灭、风俗已改;南洋诸国,亦多习和兰语,西班牙语。”

  “此等故事,臣不得不以周公封天下而殖民相较。一旦周边皆亡,我朝又岂能幸免?况且西洋人如今有甲兵之利、船舰之强,我朝若不奋起,只恐将来有大祸。”

  这还是李淦第一次听到这么恐怖的说辞,对照着刘钰借《公羊注》的说法,似乎又大有道理。

  李淦这才似乎明白过来刘钰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一些事,就像是此时是明末时候一般,颇有一种紧迫感。

  若说危言耸听,那也不至于。

  明末之乱,是个极大的教训,后金区区二十万人,便差一点让神州陆沉,若说西洋人,论及火器之强、舰船之利,确实是强于后金的。

  有了这样的教训,李淦也着实担心。他是不想装鸵鸟的,因为装鸵鸟没有用,刘钰这话就差说再过百十年恐怕西洋人要学后金能让大顺败亡了。

  王者兴德政之类的屁话,自然不在皇室教育的体系之内。

  李淦也清楚世上没有万世一系的帝国,更没有神丹妙药可以延年益寿,否则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哪一个不是人杰?可哪一个又万世一系了?

  如今朝中都说,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李淦满脑子平蒙古、复西域,颇有些好大喜功。心里着实怕百年之后,自己也沦一个评价:顺之亡,实亡于泰兴。

  本来之前美滋滋的心情,被刘钰这么一说,顿时又有些郁闷。

  深深叹了口气道:“遍观群臣,你是第一个有此忧虑的。到底是杞人忧天?还是曲高和寡?在你看来,就如此绝望吗?朕想听实话。你但说无妨。”

  刘钰亦是深吸一口气,心想豁出去了,便道:“臣斗胆,试问陛下,以为我朝水师比之西洋人如何?”

  “不能比。西洋人船坚炮利,齐国公昔年在福建是见到过的。况且,西洋人能远赴万里至此,可略窥一二了。”

  刘钰又问道:“若百年后,臣若为西洋人。仗水师来袭。只需两万精兵,海运迅捷,非陆运能比。今日攻广东,待大军前来围剿,乘船而至宁波。大军走陆路,岂能与海运相较?海船至宁波,只怕大军才出广州。”

  “如此流窜,直破镇江,切断漕运,使得天朝一分为二,南北相隔。陛下又能怎么办?”

  “届时一封檄文,附以招降,仍开科举。士大夫连头发都能剃,若能开科举、断漕运,则江南又将如何?江南若叛,又有水师之强,天下又将如何?”

  “水师打不过,陆军机动又不如乘船,两万之兵即可牵制十万。海疆万里,处处皆防则处处无防。岂不闻兵法云:处处皆倍则处处皆寡?”

  “是故前朝徐光启云:辽东之事,不过疥癣之疾。将来大患,必在南洋。臣是以整日不安。”

  李淦惊住了。

  尤其是听到刘钰说“破镇江、断漕运、开科举”之后,更是一身的冷汗。

  大顺的可战之兵,不是在西北边疆就是在京营,算上松花江的府兵轻骑、镇守蒙古的野战部队,真要是东南有事,集结部队开向东南,只怕也得一年之后了。

  刘钰说的一点没错,大军乘船,西洋人万里之外都能来南洋,从南洋去广东、宁波,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

  大军开到广东,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人家为何要打野战?

  调动了主力后,直接乘船北上,漕运一断,你奈我何?

  扶植傀儡,科举一开,必然喜迎新朝雅政,以为天命所归。

  连续几次调动,要么大军固守京城,放权督抚,那样的话,就是唐藩镇之祸;要么大军不守京师,在陆上来回机动,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旦战败一次,必然天下倾覆。

  水师不强,南北之间的联系全靠运河。

  运河一断,南北分开,可以说朝廷直接对南方失去了掌控力。

  西洋人扶植傀儡也好、野心之士借机起事也罢,总归真要到那一步,天下亡不亡不知道,大顺肯定是要完的。

  至于水师能不能打得过西洋人的舰队,李淦心里还是有数的。

  冷汗淋漓之际,手都不由有些抖,刘钰的话就像是一个噩梦,彻底环绕在了李淦的心头。

  这想法过于大胆,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可仔细想想,却大有可以操作之处。

  可能是怕李淦这噩梦不够噩,刘钰又道:“陛下,如今英圭黎、法兰西都在争夺印度。印度自古无大国,皆松散之邦,向来臣服。臣之忧,不在今日,而是一旦将来印度臣服,则西洋诸国也不是在万里之外,而是近在咫尺。到时候,陛下能够确保,西洋人就没有一个两个聪明之辈,想到断漕运、开科举的办法?”

  “把国朝的安危,都寄于西洋人皆蠢货之上,这是可以的吗?”

  “陛下英明神武,可汉武唐宗哪一个又不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