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碑、燕然石刻,彰我朝英气,有汉之雄风。拓土之地,更有罗刹城堡,亦可为战功。”

  “昔年,张仪戏楚,亦算军功。臣以为,刘守常之功,当可再进一步,授勋护军,封男!”

  皇帝对刘钰另有别用,见此时无人出来反对,心道不到二十岁的三品护军、封男爵,你们也真是敢开价。

  “此言不妥。一则他还年轻,小小年纪,便有三品护军之勋,亦生骄躁之气。二则非战功不得授勋,谈判之事,终究是齐国公主持。护军之勋,不妥。”

  李淦否决。

  兵政府尚书立刻听懂了意思,出前奏道:“臣也以为不妥。拓土之功虽有,纵封男爵亦未尝不可。然其年纪尚小,又有才能,当应再加历练。而此事以言语拓土,拓燕然石刻,此我朝之文治也。二十岁不到而封爵、授勋护军,实乃前所未有之事。”

  “故臣以为,当授以文勋,拓土三千里、拓班定远之雄铭,为赞治少尹可也。”

  见皇帝没有反对,众臣均想,得了,若是这刘守常能入上舍而评上上,又是个文武都能充任的人。

  明明能授十转武勋,陛下不授,反倒是授了个文勋,日后定是准备不只用在边关的。

  兵政府尚书刚要退回行伍,又听皇帝道:“其功虽至,然士林中多有议论。或曰宋辽旧辱、或曰天朝体面。”

  “如今朝廷对其不降反升,朝中自知其功,赏所当然。朕恐士林结社议论,反倒以为卿等皆为奸佞,以致蒙蔽上听啊。”

  李淦终于把题点到了,一群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士林结社,士林结社,真正话事的,难道真的是那群年轻士子?

  舆情如何,皇帝操控不了,当然也不可能是那些年轻士子自发的。

  罗刹国谈判的事,能知道三十万两银子事的大臣不少,但凡知道的,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国子监苌弘社知知道三十万两的事,却不说其中的缘由?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这个事朕不追究了,反正追究了也没用。

  但是,咱们得谈谈条件啊,你们不能老拿这个事来压朕。

  刘钰现在算个屁啊?上舍秋考之前,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勋卫,你们打他那还不是打给我看的?

  现在事已经发生了,朕不想以后在别的事上,你们又拿士林舆情来逼我。

  群臣也明白这是皇帝在要价,可问题是现在谁也不知道皇帝开的价是什么。这事总要试探,可该从哪试探呢?

  正当气氛尴尬沉闷的时候,左平章事出言奏道:“陛下,以臣之见,所谓宋辽旧辱乃无稽之谈。”

  “宋辽事,宋军射死萧挞览而不自知,我朝俘获罗刹王义子举世皆知,此一别也。”

  “宋辽事,真宗欲难逃而寇莱公力阻,我朝陛下亲临前线指挥若定而破城,此二别也。”

  “宋辽事,乃以岁币三十万,年年支付;我朝则是共给三十万,换地千里。此不过战国时候置地之事,秦魏赵韩楚燕齐,皆而有之,况赵尚以和氏璧而换土,土者社稷也,和氏璧尚且能换,三十万两岂可与和氏璧相较?此三别也。”

  “宋辽事,约为兄弟,论以齿序。且辽有冀州、雍州之土;我朝虽承罗刹之位,罗刹却在九州之外,此不过汉与西方大秦之交;唐与大食之交也。此四别也。”

  “至于宋辽之外,则有武穆泣血天日昭昭,而罗刹国亦有昏君误国以致其伯爵因失土而气死,又岂可相提并论?”

  “秦桧有美髯,关云长亦有美髯,以此歪理,则秦桧与寿亭侯同论?”

  李淦轻轻点头,便有其余大臣道:“左平章事之言,句句在理。我朝与罗刹事,自不可与檀渊之辱相提并论。国子监诸生不懂实务,夸夸其谈;江南士林,亦不知北疆之事,更不晓其中细节。虽有一片拳拳之心,却如以美髯而论秦桧与寿亭。”

  “是故孟子言: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既其为众,则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既然他们不知道,那么就应该教化他们,让他们知道。

  这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短句,有七八种解释。如今换了个断句的方式,立刻一切都说得通了:那群结社的,显然啥也不懂。那么他们不懂,就该让他们懂。

  李淦只不过是个皇帝而已,让士林怎么断句,让士林怎么理解,他是没能力管的。

  既然有人这么说了,那就是说这事会有人去告诉结社的士林,这是正确的理解。

  至于能不能做到……当然是肯定能做到的。做不到那就是在提醒皇帝,你们违约了。

  左平章事显然是在传达一下皇帝的底线,也显然底线不至于这么简单。

  果然,左平章事又道:“而如天朝体面,若东周时候,纵有天子,体面何在?如今大争之世,若求体面,必要有汉唐之武德,方有体面。”

  “今英圭黎国,岁入两千万银;法兰西国,岁入千五百万,半于我朝,此皆西洋大国也。架船万里而至南洋,我朝可有至西洋之船?”

  “传教士多有祸心,不言真情,或为赏赐,或为传教,而以‘朝贡’为名。众人不察,沾沾自喜,此岂非自欺欺人?”

  “或曰,王者不治夷狄;或曰,分封外服隔绝往来……此皆掩耳盗铃之言。两千年前古人便知,今人却不察,岂非可笑?”

  “若真有雄心,当效昔年列国之志,一四海而定文轨,方为真天朝。否则,则与倭人自号小朝贡何异?前朝徐光启云:会通中西,以求超胜。若不会通,如何超胜?”

  “通派使节,效张博望出西域、班定远通大秦,方为汉之风;效苏定方安西域、都龟兹,效刘仁轨白江口镇倭八百年不敢觊觎九州,方为唐之雄。”

  “做妇人态,言什么王者不治夷狄,此皆宋之弱气、妇人之情。却把宋之弱气做天朝之态,实贻笑大方。”

  “野有人言,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臣以为,必破一分天朝,始近一分汉唐。”

  若是平日里说出这番话,尤其是那句“必破一分天朝,始近一分汉唐”,只怕立刻要被唾沫星子喷死。

  各方定会引经据典,痛斥此言。

  虽说名义上大顺的官方意识形态在讲“破程朱理学”,可实际上几百年的浸润,又岂是这么容易破除的?纵然明面上都在批判,可事实上却深入人心,连带着批判的时候,却还是在原本的框架内批判,以为批判的是骨,实际上批判的只是皮。

  王阳明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大抵此意。

  然而今日朝会,不是辩经,而是在讨价还价。

  就像是菜市场买菜,这不是评论白菜萝卜血缘更近还是萝卜芥菜血缘更近的时候。

  而是皇帝出价,文臣还价。若是都能接受,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左平章事是在帮皇帝出价,说的那几句都是废话,众人听得懂,真正有用的,其实就一句话。

  通派使节,效张博望出西域、班定远通大秦,方为汉之风;效高仙芝定西域,效刘仁轨白江口镇倭八百年不敢觊觎九州,方为唐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