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作品:《新顺1730精校版

从清晰可见的一片片,变成了蒙蒙的一大块;那些耸立的亭台,渐渐化为了一座小小的雕塑。

  远处积水潭上的泛舟;曾去烧过香的法华庵;曾驻足过的国公府的大门;曾闹腾过的宛平县衙;曾笑过的欢场;曾拜过的护国寺……

  这些曾经见过或是没见过的种种,浓缩成了一幅画卷。

  泰兴七年八月十四日的京城,就这样舒展开在两人的眼中,宛若张择端的上河图。

  微微摇晃的吊篮让从未登如此高的田平有些晕,可她还是死死握住吊篮的边缘,心里已经忘了高空的慌怕。

  只是讷讷道:“你说的没错,若是李太白复生,当会作诗一首,豪情不下蜀道、天姥。”

  可惜此时非天宝,皇家姓李却非唐,田平心想,若是李太白在此,乘风而上,升腾百丈,会写就怎样的诗篇?

  第016章 震动

  泰兴七年,八月十四。

  岁在丙午、月在乙酉、星在奎木、神在西南。

  金风阵阵的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钟鼓楼旁,穿流的人潮像是被凛冬吹过的风化为了冰雕。

  整个京城西北角都停滞在那一刻,无数人抬起头,仰望着那个飞在空中的奇怪物体。

  孩子伸着手指,跳跃着,呼喊着。

  大人用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有些恐惧,却又不想躲开。

  巡街的兵丁站在那里,询问着他们的长官。

  护国寺的法师停下了手中的木鱼,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妖怪。

  宣武门教堂里的传教士在胸前画着十字,猜测着那是怎样的天启。

  曹老公观内的道士手持着木剑,哆哆做法询问玄穹高上帝那是何物。

  太学内的学子仰起头,心想着子不语乱力怪神。

  ……这一幕幕,在气球上看来,只是个小小的黑点。

  刘钰抬起头,望向远方。

  过了那城墙,过了那山峦,过了那沙漠,便是万里之外。

  大顺泰兴七年,明亡八十二年后,西元1726年。

  北京城里,人类第一次用放大的孔明灯飞上了天空。

  这一年,八十四岁的牛顿深知自己将去见上帝,第一次告诉自传作家那个砸到他脑袋的苹果故事。

  这一年,十六岁的路易十五刚刚钦政,来自波兰的妻子将要怀上被三色旗推向断头台之人的父亲。

  这一年,十四岁的腓特烈二世在父亲的棍棒皮鞭教育下,整日幻想着有朝一日逃到英国,脱离这如同当兵一样的王子生活。

  这一年,神圣罗马帝国和北方的沙俄正式签订了反奥斯曼土耳其合约,第四次俄土战争正在酝酿。

  这一年,阿美利加的缅因开始招募志愿民兵猎杀印第安人,一张头皮的赏格最高可以到一百英镑。

  这一年,刚刚经历过南海泡沫和密西西比公司两次大股灾的投机者们,再度蠢蠢欲动,准备掀起新一轮的泡沫陷阱击鼓传花,忘记了郁金香的绝望和牛爵爷都搞不明白的股市有多残酷。

  这一年,丹麦人白令奔走在茫茫的西伯利亚荒原,准备寻找那处将用他的名字命名的海峡,望见美洲的阿拉斯加。

  这一年,欧拉远赴彼得堡,将婴儿般的微积分养大成人,开始思考后世无数大学生头疼的数论、拓扑,并开始将自变量函数、差分、求和等数学符号规范化,并在不久的将来半统数学教科书的符号江山,此万年之碑,风沙不能湮灭。

  这一年,孟德斯鸠和伏尔泰游历英国,不经意间的邂逅,在伦敦的咖啡店里,两个人探讨着刚刚出版的《科技百科全书》,盼望着有一日理性与机械可以战胜愚昧的神明。

  刘钰没有再试图转头去看看那无趣而又深邃的紫禁城,也不再去想那些大人物会怎样看待今天的轰动。

  如此风景,不如静下心来细细赏玩。

  是生、是死;是福、是祸。

  下去,应该就知道了。

  ……

  月牙河畔的齐国公府,齐国公田索正在和几个清客翻书。

  “禀国公,我等查询了前明的诸多文献,实是没有发现国公所说的‘永宁寺碑文’。”

  “永乐九年,亦失哈的确曾作为钦差太监,巡查奴儿干都司等地。宣德七年,亦失哈再去了一次奴儿干都司。但我等并未在书中寻到永宁寺之事。”

  “却不知国公是从何处得知?”

  这些寻章摘句为生的清客们很疑惑,国公怎么会关注起遥远的苦寒之地?那里苦寒贫瘠,朝中无人肯去,怎么会有人关心前明是否在那立国碑文?

  田索皱眉,翻看着刘钰口述、田平笔录的《西洋诸国略考》,心中另有所思。

  这本《西洋诸国略考》上面已经有了皇帝的批注,简单的几个字。

  “大善。再多写一些来,送入宫中”

  这几个简单的字,一点都不简单。

  田索作为勋贵,深知前朝土木堡后大明勋贵的鸟样,深知下一辈里必须要抬出来一个能为后辈遮风挡雨的“自己人”。

  他眼中的自己人,三品官员的余荫子弟算不上,自然是要找那些开国公侯的子弟。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唯独就是那日送上去的奏章,有些让田索看不明白。

  在备说了自己和罗刹国的拖延计划后,也加上了关于明朝永乐年间永宁寺的事。

  皇帝在永宁寺等字的上面,画了个圈。

  下面批注了一句让田索需要揣摩的话。

  “勋贵之责,岂在寻章摘句?白山黑水,纨绔谁可立功?”

  这是皇帝的批注,问题是这是什么意思?

  是夸奖?

  是不满?

  还是别的?

  苦苦思索之际,管家从外面匆匆赶来,也顾不得不得体,连声道:“国公爷,快出去看看吧,这天上,飞来一个妖物!”

  ……

  皇城。

  煤山。

  那棵老歪脖子树仍在。

  一片石后,满清为了收拢明臣之心,用铁链将这棵老歪脖子树锁住,说自己是来替崇祯皇帝报仇的。

  这棵吊死了崇祯的歪脖子树,有罪!

  此为罪槐,当用锁链锁住以惩罚,以示满清是为崇祯皇帝报仇而入中原,蛊惑人心。

  现如今上面的锁链早已经被小闯王李来亨亲手砸开,旁边倒是立着一块碑文。

  碑文的内容,是南明“伪”帝隆武的登基诏书一部分。

  呜呼!国家三十年来久不见恤民之实政矣。新饷旧饷,糜烂骨肉于辽东;欠征预征,竭尽脑髓于鞭扑。汹汹止见似仇雠,哀哀谁人是父母!致我百姓,苦极无告。

  虽然大顺不承认南明是正统,但是整个南明唯一算是有血性有智慧的皇帝隆武的登基诏书的内容,无疑给大顺提供了许多合法性。

  隆武一系的后人,是大顺承认的“二王三恪”,怎么说隆武一系既认了罪,也提出了联寇御虏的方略。

  其余联虏平寇的,自是没有什么好名声。更有最后有病乱投医、宫廷全信了天主教写信给罗马教廷求援的那一系,更不可能被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