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的举动,也在无形中让李傕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士人子弟,也得来给我李某人送礼了!

  此刻,李傕拿着刘琦送给他的那块精致的玉器,在油灯的火光下来回仔细的审验着。

  他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好玉,当真是好玉,这做工制地,绝非凡品……公子如此厚意,却是让李某惭愧了。”

  李傕并非是不懂装懂,他虽是边郡的武人,在见识方面远不及中原世家,但在鉴玉这一道上,眼光却相当毒辣。

  这也是跟他出身凉州有关。

  大汉朝的玉器原材料中,有很大一部分的软玉是由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于阗国(今和田地区)通过西域都护府的庇护,通过凉州境向汉朝输送的。

  而身为凉州本土豪强的李傕,在这方面自然就非常懂行。

  刘琦笑道:“李都护若是喜欢,回头琦于荆州寻得珍品,自当派人前往京中多多予上。”

  “嗨!太客气了,无需如此!”

  李傕面有欢愉的放下了手中玉器,邀请刘琦在案几前坐下,道:“刘公子如此厚意,傕深感惭愧,公子放心,此番议和,荆州方面但凡有事,李傕能替你做到的,那便绝不推脱,可前提是……嘿嘿,我不能忤逆相国的,公子可明白?”

  刘琦暗暗点头——外粗内细。

  李傕这个人,看似粗犷,但实际上还是心中比较有数的人……果然,能当上一方霸主的人,没有一个是白给。

  他这话里话外之意,言明了他虽受自己的礼,但也划出了自己的底线,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刘琦微笑道:“李都护放心,其实我今日只有两件小事想麻烦都护,肯定是不会令都护为难的小事。”

  听刘琦这么说了,李傕遂道:“既如此,便请公子试言一二。”

  刘琦笑看着李傕,却已经向着张允伸出了手。

  却见张允将一卷薄薄的缣帛放在了刘琦的手上。

  “琦前思后想,觉得白日间予以将军的那份名册,实多有疏漏之处,恐相国见责,故想另予将军一份名单,烦劳将军帮忙转呈。”

  李傕挑了挑眉,然后伸手从刘琦的手中接过那份缣帛,打眼一瞅……笑了。

  “嚯!只有三个名字?太少了点吧,李某要是没记错,今日白间公子给的那份简牍,上面的名字最少也是有三十多个了。”

  刘琦一脸苦楚的叹息道:“就是因为人多,想来想去颇觉不妥,所以索性精简一下,也好让相国能看明白我等真意。”

  “哈哈哈,公子这还真是一简到底呀。”

  这点小事,对于李傕来说,自然是不算什么,他伸手取过那份缣帛,连道:“好说,好说,某回头将这份转呈便是了。”

  待收起缣帛之后,李傕却发现刘琦满面微笑的看着自己,双眸中的光芒闪烁,颇有深意。

  李傕见状愣了愣,仔细一想,骤然明白了刘琦的用意。

  他起身走到床榻边,取过白日间蒯越递给自己的那一大卷简牍名录,回来递给刘琦,道:“这是原先的那份名录,还请刘公子收好了,回头若是有差,却是不要怪在李某身上。”

  刘琦站起身伸手接过,道:“那是自然,有劳都护。”

  收起了蒯越之前写的那份名录,刘琦又问李傕:“敢问都护,今日蔡公在帐内,力保刘焉三子,不知究竟为何?”

  蔡邕和刘家父子的关系,李傕原先也不知道,但他毕竟在朝中待了一年,且蔡邕还是董卓信任之人,故而李傕等西凉中人,通过李儒的讲述,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蔡邕先师胡广的事情。

  当下,李傕便毫无隐瞒的,将其所知统统告诉了刘琦。

  刘琦心中有所明悟。

  他随即告别李傕,又前往蔡邕居舍。

  ……

  “学生刘琦,特来拜见蔡中郎,不知中郎安睡否?”

  刘琦的声音落下不久,便见屋舍的门开了,精神矍铄的蔡邕站在门口,目光深沉的看着刘琦。

  这哪里是睡了?精神头足的跟刚晨练完差不多。

  “老夫隐约猜测,你今夜便会前来找老夫,果不其然……进来吧。”蔡邕伸伸手,替刘琦让开了条路。

  刘琦转头对张允,道:“兄长,我和蔡中郎有些事要谈,兄长且在外面等候。”

  “诺。”

  张允转身离去,也不站在屋舍之前站定,只是到远处四处巡视,替刘琦望风去了。

  他是怕自己离蔡邕的屋舍太近,若是让人看到,恐生出什么误会,也算是替刘琦遮掩。

  看到张允的行为,刘琦心中对他非常满意。

  果然,这些暗箱操作的事,还得是领表哥出来才合拍。

  进了屋舍,刘琦蔡邕寻软塌对立而坐,蔡邕为刘琦在小几上倒上清水,示意刘琦慢饮。

  “老夫虚长你几十岁,便称你一声伯瑜,如何?”蔡邕捋着胡子询问。

  “实琦之幸。”

  蔡邕这人,倒也是颇实诚,道:“你代景升,向老夫求书之事,王君已与老夫谈过……说实话,老夫的藏书,乃是六代家私,真是舍不得。”

  刘琦劝道:“此事,我也知晓是为难了蔡中郎,只是当今各州,豺狼当道,群雄猖武,北方士人惨遭流离之痛,短期内怕是不得安定,严君意起立学宫,编定章句,广求儒士,乃安定社稷之举……前日家严来信,说南郡现不但有宋仲子为五业从事,更有广明先生被家严请来襄阳,同仲子先生一同准备共撰《五经章句》,用之以为荆楚镇学之典藏,虽不比蔡中郎当年续写《东观汉记》那般旷世,可依刘琦看,却也不失为一州文学之盛。”

  刘琦口中的广明先生,乃是目下被刘表招募到南郡的另一位经学大家綦毋闿。

  蔡邕听了这些,脸上竟露出了无比向往的神色。

  “洪生巨儒,朝夕讲诲……便说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分呀,唉!如此盛事,可叹老夫竟不能去。”

  刘琦闻言心中冷冷一哼。

  这些经学文人,一个个怀揣着讲经学儒的梦想,眼睛总是盯着那些大儒、巨作、讲经、授学……却不知抽闲去瞧瞧,那些黎民百姓目下的惨状?

  刘琦一路北上,越是离司隶近,便越感到人民的生活之悲凉。

  这期间,他看到了不知多少流民,又看到了不知多少尸横遍野。

  那一具具干瘪的人尸被野狗肆意啃食,肉骨外露,铺与尘土,又有多少浮肿的尸体漂浮在江上,阻塞河道,招蚊纳蝇,腐烂发臭,极容易引起瘟疫却无人问津……

  难道这些赤裸裸明晃晃的东西,关乎天下人生死存亡的东西……你们这些居于高位治学的人,看不见?

  蔡邕面色恍惚的感慨了半晌,突然道:“罢了,今日你我一老一少,当面详谈,老夫也不欺你,你父子欲问老夫借两万藏私典籍,乃是为了弘儒,实乃天下最为紧要之事……老夫决定借与你父子。”

  刘琦本以为蔡邕手中是万卷藏私,哪曾想实际居然是两万卷。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了。

  “那就多谢蔡中郎赠书之德了。”

  “且不忙谢。”蔡邕伸手挡住了刘琦的话头,道:“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