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开始畅聊。

  他们没有聊什么国家社稷,也没有聊什么仙道常吉。

  所聊的,只不过都是一些少年时代,甚至是孩提时代的故事。

  一开始还好,但是到后来,姬匄和姬朝竟然开始互相揭短,这个说姬匄小的时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乳臭未干,到了舞勺之年还要让人伺候屎尿,也能当上天子;那个则说姬朝声色犬马,夜夜笙歌,竟然现在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真是没天理。

  看着两个兄长,苏寻不由失笑。

  失笑当中,却也有几分唏嘘。

  重回故地,时过境迁,唯有自己没有变化,也许自己真的少了点人气儿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寻便给他们弹奏瑶琴,又一同下棋、绘画良久。

  从日出到日落,黄昏时分,这场筵席也就接近尾声了。

  三个人都有些醉意。这醉意不仅来于美酒,也来自黄昏。

  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姬匄再敬了苏寻一杯酒,接着,突然站起身来,醉醺醺地摇晃了几下,重新拿出了两个杯子,分别将酒杯斟满,三拜过后洒在地上:“这两杯酒,是敬父王与猛兄的。”

  姬朝见状,也有样学样,吐着粗气再敬了两杯酒祭天祭地。

  两人眼中浮现出了许多忧郁,姬朝说道:“寻弟,这一次我过来,便是为了与你畅饮。如今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又有了这么多的快乐,也该回去了。”

  姬匄道:“不错,余一人毕竟是大周天子,天下还有很多事在等待余一人。”

  姬朝也笑道:“虽然我一直看不上匄弟,但是匄弟这个天子,倒也没有失了父王的威风。”

  两个人说着,似乎,便要收拾东西离去。

  看着两个兄长,苏寻道:“二位兄长且慢。如若二位兄长愿意,我可想办法引二位兄长化凡入仙,出尘于天地之……”

  “寻弟,不要说了。”姬匄开口道:“人各有命,对我而言,能成为天子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即使终有衰日,但我亦愿往矣。”

  姬朝也道:“我没有什么宏图壮志,只愿安乐一生,死后能够回归尘土也便罢了。呵呵,说起来,前些日子我本染了重病,就要一命呜呼,却又忽然痊愈。想来这是寻弟带来的福分啊,有这个福分,我也就知足了。”

  “朝兄,匄兄……”苏寻看着两位兄长。忽然,仿佛明白了。

  他一瞬理解了。

  也许这两位兄长,冥冥之中,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们却仍愿意走下去。

  这是另一种的解脱,不是身体,不是灵魂,却是心灵上的解脱。

  他们永远不会像苏寻一样,能够成就长生道果,即使有成仙机会,也不可能。

  因为他们的心老了,长生对他们的用处已然不大,不如说只是一种痛苦、一种煎熬。

  成仙最重要的便是道心,而他们没有道心。幸好的是,他们有自知之明,因此他们能解脱。如果没有道心,又没有自知之明,便只会迎来劫难,最终在漫长的岁月中沉沦,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这便是长生劫。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度过自己心劫的。

  但是他们却度过了。

  或许他们也不会像姬贵一样。相反更有可能的,是如同姬猛一样在地府求个轮回。不过即使如此,这也是一种心灵上的圆满和解脱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们不能超脱,却能放下。

  “既然两位兄长已做出了决定,姬寻便遵从。”苏寻站起身来,拿起酒杯,恭敬地敬了两人一杯。

  姬朝喝了酒,脸上更红了,醉眼朦胧笑道:“猛兄宾天之时,是含笑而逝的,我们也希望能够那样。”

  姬匄也说道:“朝兄说哪里的话,今日见了寻弟,我心愿已了,早就能够溘然长逝了。”

  苏寻听着两人说的话,心中复杂,将从花果山带来的灵果取出,哗啦啦装入到了那些空坛之中:“两位兄长且稍待,将这些灵果带回去吧,就算是弟的一片心意。”

  姬匄和姬朝欣然笑纳。

  苏寻便帮两人将灵果运到马车上,送两人归去。

  临走时,忽然,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苏寻,姬匄和姬朝对视了一眼,姬朝便问道:“对了,寻弟。你是仙人,那我倒是想问一问,你,可见到父王了?”

  苏寻顿了顿,道:“见到了。”

  “我看到父王在瑶台之上,骑着黄鹤,吹着笙箫,两位兄长不必挂怀,父王已随仙人去了。”

  “哈哈,我就知道,以父王的功绩,定能够胜于我们。”

  姬匄和姬朝闻言,同时大笑了起来,随即,在这一片纸醉金迷中,各自催动马车,扬长而去了。

  第七十四章 天与人

  夕阳西下。

  苏寻看着满天火红,心中思绪纷乱。

  他伸出右手,右手掌心之上,一块小小的石碑出现在上面。

  这正是从上君那里得到的无名古碑!

  就在古碑出现的那一瞬间,天地,变了。

  在苏寻的眼中,苍天仿佛是一面明镜,倒映着的是整个南瞻部州!

  而“镜子”里的南瞻部州,则有无数道流光对映着。

  那些流光散乱无序,仿佛一块块碎片,但每一块碎片,又仿佛是数之不尽的繁星。

  苏寻知道那些碎片的正体。

  那,便是“人”。

  或者可以称作是“人道”!

  当年西出函谷,苏寻伴随老子,看到的是造化,是自然,或者说,是“天”。

  “天道”!

  而如今,他回到故乡,从蚩尤身死而长存的精神,从姬贵逝去而永存的思念,推演出了“人”。

  天道,自开辟之初,混沌之始,便存在。

  而人道,则是从人的诞生伊始!

  “天道”和“人道”都是道,但是,却并不是同一的道!

  道有无数条。

  而“天”和“人”,分明便是两条截然不同的。

  或许,它们并不对立,可是却肯定是各自独立!

  苏寻终于明白,为何四大部洲之中,唯有南瞻部州会有如此不同的气象。也终于明白,为何四大部洲之中,唯有南瞻部州,要受天庭的挟制!

  因为人道,是一种尚不可知的力量。其可以是很弱小,也可以是很强大。可以翻天覆地,亦可以与世同生!

  而谁都不知道,人道是否会对天道造成怎样的影响……

  “苏君,这座石碑,是你的了。它的上面没有名字,至于应该有什么字,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上君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但这一次,他彻底明白了其含义。

  原来,比之自己想象的,要更加的深奥。

  “‘天’,是先天。‘人’,是后天。那么,我的‘太极’,我的‘鱼儿’又是什么呢?”

  苏寻不由想道。

  他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太极,便找到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