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作品:《我们生活在南京精校版

怀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

  黄大爷很乖,窝在怀里睡觉,一点不乱动。

  从晚上七点开始,半夏就进入了掩蔽状态,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三个小时,半夏很紧张,每一秒核弹都有可能爆炸,但计划里没有明确表示今天晚上一定会引爆,可能今晚,也可能明晚,甚至到后天晚上,她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每过一秒,半夏都要在心里说,下一秒肯定爆炸。

  直到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怀表的秒针“滴答”跳动结束后的一瞬间,半夏眨眼的前半段,地面震动。

  邱小姐起爆了。

  半夏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磅礴的力量,沉默地从地下滚滚而来,仿佛要将大地都掀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但下一刻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女孩的耳膜在刺痛,疼痛沿着耳道钻进大脑里,造成强烈耳鸣,削弱了听觉。

  零点一秒的寂静后是震耳欲聋的爆响,强烈的耳鸣都无法压制,那感觉仿佛是支撑天空的柱子崩断,而后天空倾覆下来。

  此刻如果有人大胆地站在梅花山庄小区楼顶上往西边眺望,就能看到空气中有镁光灯那样强烈的光芒一闪而烁,紧接着一颗微小的紫色太阳升起在林立的高楼间,它的体积从零膨胀到直径三百米只需要零点零一微秒,剧烈的链式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一个球形领域,领域内是人类可以掌握的最强力量,被那强烈的光芒所吞噬的一切都将从人间蒸发。

  这是核爆发生后的第一秒。

  第二秒里强烈的震动沿着地面扩散向整个南京市,并在接下来的三秒内摧毁爆心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建筑物,第三秒时高超音速的激波已经抵达紫金山,核弹起爆的一刹那制造出千万摄氏度的高温,空气被瞬间吹涨一万倍,势不可挡地横扫八荒六合,那是人类肉眼可以看到的边界,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巨大压力的作用下液化,俨然一堵平推过来的白墙。

  第四秒时太阳崩塌,化作一个灼热而沉默的火球,同时席卷起狂风和巨量泥沙,空气在这里产生激烈对流,它从地面吸取冷空气,加热成高温喷流涌上天空,泥土、灰尘和烟雾覆盖在地面上像是水流,水流变成漩涡,漩涡滚滚而上,形成高耸入云的烟柱。

  第十五秒时惊天动地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可在此之前你已经遥遥目睹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半夏缩在地下停车场里,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

  核弹爆炸的动静持续得很短,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白杨把核武器描述得那么可怕,她还以为会是个天崩地裂的结果,但不到一分钟半夏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梅花山庄距离爆心有五公里远,除了光、声音和震动,没什么可以触及此处。

  她要在这里至少再躲两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十一点半回到地面上,带上自己的装备物资直奔南农或者南理工,一星期后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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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弹爆炸的精确时间是9点19分57.476081537419008秒后198247008538540874521457个普朗克时间。

  绝对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

  这是刀客得到的数据。

  在那一个节点,空气中的能量开始攀升,并在接下来漫长的0.047秒内上升至原本的一亿倍。

  这很不寻常。

  预示着此处要诞生一颗恒星。

  它认为这种事在这个遵循守恒的宇宙中不可能发生,可谁也说不准,母机也说不准,母机的母机也说不准,毕竟这个宇宙在遵循守恒的同时又钟爱残缺、拥抱变化,对不确定的爱远比其他宇宙更强烈,在过去极为短暂的一百亿年里,它见过几万颗恒星的诞生和湮灭,那些星星的生死更迭快得让它反应不过来。

  在接下来这个漫长的0.047秒里,刀客缓慢地思考。

  很遗憾它没能思考出结果。

  它不是做这个的,作为一台农用机,它不擅长思考问题,这个问题只能交给母机思考,母机拥有这颗星球上七十亿人的一切智慧,而母机的母机拥有七千亿文明的总智慧,母机的母机之上据说仍有母机。

  所以它把问题交给了母机。

  尽管不做指望,但它仍希望母机能给出回答。

  恒星是和智慧并列的另一种伟大造物,它是宇宙的脑细胞,千亿颗脑细胞构成神经纤维束,万亿条神经纤维束构成区块和皮层,所有的区块和皮层在超高维上形成总体,亿万恒星的璀璨明灭喻示着这个宇宙在活跃地思考,毫无疑问它在思考,它思考的时间幅度跨越一切的尽头,那会是一个穷极万物的伟大问题。

  刀客注视着恒星的诞生。

  它仍然惦念挂在高楼上的鸟窝、马路上成群结队的野牛和马鹿,这些天它孜孜不倦来来回回地给小动物们搭窝,把它们从水沟里解救出来,尝试教授它们知识——这一切将在0.047秒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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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十一点半,半夏走出地下停车场。

  她愣了一下。

  半夏站在小区里,核爆后的微风中带着热量和某些东西烧焦的味道,雨衣和帽子在风中鼓动。

  红色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云层是血红色的,高楼是血红色的,树木花草也是血红色的,天空很亮,分明时间接近午夜,但光线亮得却像是下午四五点,这也是核弹爆炸所导致的吗?

  半夏面向西边,那边是核弹爆炸的方向,却陡然发觉有光从东边而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周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是太阳在晚上十一点半反常地冒头了。

  女孩吃惊地扭头,她看到有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尾声

  [采访实录节选·最终一日与赵博文猜想:

  在2020年下半年十月国庆节假期即将结束的那天,笔者继续与白杨的访谈,下午阳光很好,窗外隐隐有小狗的叫声。

  当提及整个行动的最后一步时,笔者面前这个稍显拘谨的年轻人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他的十根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我们都以为稳妥了。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轻声说。

  你想啊,那么漫长、那么复杂、那么庞大的计划最后成功落地,谁不会松一口气呢?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一种相当盲目的信任,对上级的、对周边人的、对指挥部的盲目信任,他们都以为把自己手上的工作做好,大计划就会取得成功,而大计划取得成功,刀客就会被消灭,世界就能得到拯救……这种想法不对。

  这种想法的产生其实并非基于事实逻辑,而是来自人们对自己劳动成果的天然肯定,简单地说是自我安慰。我说。

  是……是这样。

  白杨点点头。

  笔者看向他的眼睛,后者没有回避。

  他目光的最深处仍然隐隐有什么东西沉在那儿,尽管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它都没有化开。

  讲讲刀客,我对那东西的特性很感兴趣。

  我岔开话题。

  根据你们的猜想,刀客这东西其实是没有背面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