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作品:《锦衣精校版

眼看着这狼狈的黄立极口里大骂。

  这闲汉显然是想要立威,直接抬手,一把揪住了黄立极的耳朵。

  黄立极大怒:“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话未说尽。

  这闲汉便抬起另一只手,一面拧着黄立极的耳朵,使他脑袋不得不抬起来,送脸到闲汉的面前,闲汉举在半空的另一只手,照准了便拍下去。

  啪……

  这一耳光,显然是有练过。

  结结实实,清脆响亮,打得黄立极眼冒金星。

  亭外其他的百姓见了,个个吓得噤若寒蝉,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也不敢哭了,只是低声饮泣。

  等闲汉放开了黄立极的耳朵,黄立极便打了个趔趄,歪歪斜斜的差点站不住。

  却在此时,又听亭子里,传出了欢笑声,隐隐传来:“刘世兄此诗,真是徜徉恣肆,教人钦佩……”

  “哈哈……”

  雨幕终究隔绝了很多声音。

  黄立极只觉得头昏呼呼的。

  等他稍稍缓合了过来,魏忠贤已带着一干人来了,众人摆开了架势。

  黄立极想大喊,拿下他们,拿下他们,杀无赦,杀无赦。

  可是……

  他终究还有着几分理智,于是回头看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却浑浑噩噩的样子,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这种内心的屈辱,想来对天启皇帝而言,也是第一次尝到。

  很苦涩。

  天启皇帝甚至想要仰天长啸。

  却好像又觉得无力,这苍穹之下,暴风伴随着雷鸣,吹得他湿漉漉的衣袂竟也依旧能抖动飘舞。

  低着头默言了半晌,天启皇帝居然转身走了,若在以往,依着天启皇帝的性子,定是要怒不可遏的。

  可偏偏,他此时冷静得可怕。

  离开亭子,魏忠贤等人很错愕,没想到陛下如此失常,便顾不得这闲汉,连忙追上去。

  一行人像一群斗败的公鸡,就这么朝着那车马的方向去。

  黄立极哭丧着道:“陛下……”

  天启皇帝回头,面上全部是水,脸上的表情也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天启皇帝镇定地道:“天下有多少这样的人?又有多少……杨娴这样的人。”

  这一句话……问的黄立极哑口无言。

  他们快要抵达车马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原先那妇人的哀嚎:“我的儿,我的儿啊……怎的没气了,儿啊……”

  这哀嚎像是一把刀一般,扎着许多人的心!

  天启皇帝打了个战栗,而后手脚僵硬地在魏忠贤的搀扶下登了车。

  稳稳地坐进了车内后,浑身湿淋淋的天启皇帝只抬头看了魏忠贤一眼:“你不必随朕继续前行了。”

  “只是……”

  天启皇帝语气冰冷:“你去东厂,去北镇抚司,调拨番子和校尉,厂卫缇骑,要悉数出没,这天桥坊,要围结实了,一只苍蝇也不得出入。”

  魏忠贤打了个冷颤。

  这比他还狠啊。

  魏忠贤思虑片刻,毫不犹豫地拜倒在水洼之中,只露出半个身子,脑袋朝粪水中一磕,最后才从粪水中甩出头来:“奴婢遵旨!”

  说罢,浑身粪水的魏忠贤已是转身,他不敢带一个亲卫,将所有的卫士统统留到天启皇帝身边,只取了一匹本是套车的马,骑在马上,策马而去。

  黄立极和孙承宗二人也到了车驾旁,二人显得很沮丧,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启皇帝的目光。

  天启皇帝却是平静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也有旦夕祸福,可祸福不是天定的,是人定的,这是天灾,也是人祸。”

  顿了顿,天启皇帝显得有些疲倦,他忍受不了这里的恶臭,冷冷地道:“继续前行吧,去一趟清平坊吧,这样的疾风骤雨,只怕张卿家那里,也已焦头烂额了。”

  黄立极张口想说什么,到现在,他的脸还疼着。

  可看着毫无表情的天启皇帝,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耷拉着脑袋和孙承宗回到车中。

  孙承宗很关照他,细心地询问:“黄公,脸疼么?”

  “疼。”

  “我帮你吹一吹。”

  “哎……”

  疾风骤雨之中,一声叹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希望

  孙承宗吹了吹黄立极的脸。

  马车很颠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黄立极死死的掰着窗框,生怕再体验一次飞行的经历。

  他口里咒骂着一定要严惩不贷的话。

  孙承宗却木然地坐着不动。

  见孙承宗不认同他的样子,黄立极有些恼火,怒喝道:“孙公在看戏?”

  孙承宗摇头。

  “那么为何这般,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人可恶?”

  孙承宗淡淡道:“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黄立极追问,怒气冲冲地道:“这些人……他们……大逆不道!”

  孙承宗很平静地道:“不,他们没有大逆不道。”

  黄立极立即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地道:“什么,你这是说什么话,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受此奇耻大辱的人不是你。”

  孙承宗很平静地道:“他们只是将你当做了平常的百姓,若是他们知道你是朝中的黄学士,攀附都来不及呢。”

  黄立极一时哑然。

  而后孙承宗摇摇头,苦笑着看黄立极:“你以为这就是大逆不道了吗?你以为这就是可恶了?你以为这些欺负良善的举止,就算是死罪?你或者以为,这天桥坊,已经生灵涂炭了是吧?”

  黄立极忍不住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承宗脸上掠过了浓浓的悲哀:“请黄公记住,这里是京师,是天子脚下,是尚还有王法的地方,黄公去过辽东吗?又有多少年没有归乡了,可曾辞过官?”

  这一连串的诘问,让狼狈不堪的黄立极更狼狈。

  孙承宗不客气地继续道:“京师外地世界,更加没有公道可言,也更加可怖,在辽东,白骨露于野。在我的家乡高阳,到处都是流民和匪徒出没。他们做匪之前,也是有人这般欺凌他们,他们的父母饿死了,妻儿饿死了,举刀为匪,等他们成了匪,他们便袭击市集,烧杀劫掠,视人为草芥。一次匪灾,整村整村的人荡然无存。为了征建奴,加派了三饷,赋税越来越沉重,数以十万人成了饿殍。可赋税还是加在他们身上!那些读书人,却是筑起了高墙,谷仓里储满了粮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来问你……相比于那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黄立极知道孙承宗不可能说假话,他不自然地露出了羞愧之色,便索性低头不语。

  良久,他才道:“孙公……”

  “嗯?”

  黄立极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不可示人,我为首辅,为国家大策计,岂可让人知道堂堂首辅受此屈辱呢?这对国家不利,会让军民百姓对朝廷没有敬畏之心,定会遗祸无穷。”

  孙承宗点头。

  车厢中又陷入了沉默。

  ……

  天桥坊巡检司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