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作品:《锦衣精校版


  韩林有些急了。

  你看这个家,除了比方才那刘四干净了一些外,不也是家徒四壁吗?

  “怎么不糟糕,你们平日……”

  “本来是很糟糕的!”男子咳嗽一声,他总觉得韩林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不过这些日子,改善了不少。”

  “……”

  而在此时,天启皇帝已是徐徐踱步到了纺织机面前,他的手摩挲着纺织机。

  “这织机不好!”天启皇帝突然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天启皇帝的身上。

  一旁的妇人忍不住道:“谁说的,好的很……”

  “你不懂!”天启皇帝很认真地道:“大致的木工没有错,可是当初的草图,许多地方依旧还有误差,还有用料,不该用梨木,而该用柳木,这儿……还有这儿……”

  魏忠贤和韩林万万没想到,居然天启皇帝在这儿将纺织机说的头头是道。

  天启皇帝随即又道:“这纺织机,是从何而来?”

  “张家给的,张家和咱们订立了契约……”男子认真地回答。

  “哪一个张家?”其实天启皇帝的内心已有了答案。

  “当然是张副千户家了,噢,他有一个儿子,是个百户,在宫里做大汉将军。这张百户,是大善人啊……听说……为了这个营生,他欠了不少债。”男子说到这里,一副万分敬仰的样子。

  张静一在旁拼命咳嗽。

  虽然别人叫他大善人,可实际上……在这个语境之下,张静一觉得这张大善人和张大傻瓜是同义词。

  天启皇帝的目光离开了纺织机,落在眼前这男子身上,而后,他看到了长条凳,坐下,淡淡道:“你慢慢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姜,名建。”

  “父亲曾是锦衣卫?”

  姜健点点头:“是……”说着他叹了口气:“我爹……哎……”

  “你爹死了之后,卫里可有抚恤?”

  姜健拨浪鼓似的摇头:“根本无人问津,没人理睬我们。这些年来,一直饱一顿饿一顿。不过这几日……张百户开了恩,实在帮了大忙。”

  “给你们发了钱粮?”

  姜健苦笑道:“钱粮当然没有发,不过张百户的原意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是咱们在京里辛苦,又没有父兄依靠,所以给咱们寻一个差事,他按着户头,给咱们发这织布机,让咱们帮着纺纱,他们提供棉花,再约定每月上交的棉纱数目,只要完成了任务,多余的棉纱,他们再以市价来收购。”

  第四十六章 万死之罪

  姜健说的很认真,他不知道天启皇帝的身份,但是却清楚,天启皇帝不是一般人。

  倒是他这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

  天启皇帝心里却生出了更多的疑窦。

  “这样说来,这是张家在利用你们纺纱?”

  姜健皱了皱眉道:“何为利用呢?我们是军户出身,世世代代都在锦衣卫,可是父兄们死了,卫里那些人,谁将我们放在眼里啊,职位有了空缺,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子侄、外甥们拼命往里头塞,将本来该我们顶替的差事顶替掉。”

  姜健说到这里,露出了痛恨的表情。

  他们的父兄都是忠于职守的,连命都搭了进去,可恰恰因为搭进去了性命,反而让妻儿们没有了依靠,任人欺负。

  姜健又道:“咱们这些人,没有差事,朝廷也不抚恤。可因为是军户,却又不能外出寻求出路,只能困在这清平坊里,一事无成。就说我吧,我空有力气,又有什么用呢,这京城里,谁肯雇请我这样的人?不瞒您说,这些年,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上头有锦衣卫的那些老爷们欺负,下头也遭人白眼,人人都视咱们这些锦衣卫出身的子弟为鹰犬,避之不及。”

  “我……我……”说到这里,姜健居然动情起来:“两年前,我的媳妇曾生下一个孩子,就因为吃食不够,那一年,家里本就揭不开锅,该借的钱粮,都借遍了,最终……这孩子还是没有熬住,没法子啊,我这媳妇……平日里饱一顿饿一顿,哪里有奶水……那孩子,只活了四个月,就在襁褓里,饿得哇哇的哭,叫了足足几天,后来叫声便越来越微弱,起初以为他睡过去了,一早醒来,便没了气……”

  一旁的两个妇人,此时已开始低泣起来。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心脏好像一下子被钝器捶打了一下,而后眼睛便红了,眼角有液体几乎要流淌出来。

  魏忠贤眼角的余光扫过天启皇帝,他立即明白,陛下这是想起了几个月前,夭折了的皇子!

  那皇子也是在襁褓里,本是天启皇帝的希望,谁知,一夜之间便夭折了。

  姜健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哽咽,泣不成声。

  而天启皇帝居然也抽搐着鼻翼,眼眶越来越好,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你继续说。”

  姜健便呜咽着道:“日子真的没法儿过啊,三餐不继,这些年,冬天来的又早,到了冬日,天气便寒的厉害,我这老母,到了这个时节,便生冻疮。有时候难熬的,只想着早点死了干净,若不是我平日里一直盯着,真不知是什么样子。”

  “可到了后来,张百户就想了办法,他弄了这织布机,发放给各家,让各家的女人都学习怎么用这织布机纺织棉纱。纺出来的棉纱和布料,便拿去卖,贵人方才说,这是张家在利用咱们,可这不对,且不说张家给咱们提供机器,还提供棉花。他们给钱……也很痛快,绝不拖欠。这机器厉害的很,纺出来的棉纱质地又好,却速度也快!若是用其他的织机,一日可以产一斤纱,用这机器,可以产十斤!所以要说辛苦,家母和我这婆娘倒也是辛苦,可是钱……是实打实的挣了的。”

  说到这里,姜健噙泪的眼里,居然放出了光来:“就我这一家,每日能拿多少钱,你知道吗?”他舔了舔嘴:“昨日是七十九个钱,前日更多一些……”

  七十九个……一天……

  这些钱,对于站在这里的天启皇帝等人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可天启皇帝只看姜健的口吻,却已知道,这对于姜家而言,价值不菲。

  魏忠贤在旁笑嘻嘻的道:“一日七十九,这样算下来,将近能挣三两银子了,我听说京城里寻常百姓,一月能有一两银子,便能勉强维持生计,这收入,倒是不菲。”

  “当然不菲,这是实打实的钱。”姜武认真的道:“所以咱们这些人,个个心里都对张百户感激涕零,若不是张百户,咱们现在还在挨饿受冻呢。”

  这些话发自肺腑,绝不是虚情假意。

  天启皇帝只呆呆的伫立着,一动不动。

  姜健诉说的经历,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一种如刀绞的疼痛让他越发的窒息。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人声马嘶,数不清的脚步,越来越急。

  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宦官匆匆进来:“陛下……听闻陛下出宫,内阁、各部以及厂卫、五城兵马司人等,特来奉驾。”

  原来是皇帝出巡的消息走漏,百官们不敢怠慢,竟是不约而同的打探,而后朝着这里奔来。

  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