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过他们一点恩惠,他们的死活,与己何干?

  第五营九成九的人,觉悟就是这么低,纵然面带悲悯,心怀不忍,可真要过去力战时,仍面露迟疑。

  和这群人讲大道理是不行的,第五伦只能怎么浅显怎么来:“诸君!”

  “远亲不如近邻,东西两岸,譬如唇齿,唇没了,齿亦寒啊!”

  “诸位想想,今日邻居遇到豺狼来袭,高呼救命,吾等若是坐视不理,那日后狼群来吾等家中,难道就能指望有旁人帮忙么?”

  “所以,吾等要护的,不止是特武县人。”

  “要护的是整个新秦中人。”

  迟早有一天,要护的,是天下人!他如此对自己说道。

  “随我过去,保护百姓们渡河,然后便回来。顺便告诉胡虏,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只有锋刃利箭!”

  “吾等愿随司马护民击虏!”

  声音层次不齐,全然没有雄壮之感,士气还是不振啊,第五伦不管了,就算是群烂兵,就算扶不上墙,他也得拖过去。

  让他们在冰冷的黄河水中洗涤,在飞矢如雨的战争中锤炼,在血与火的厮杀里淘汰成长,让他们一点点兑变。

  “我自己,又何尝不需要锻炼呢?”

  第五伦拍了一下自己被冷水所激,有些颤抖的手,藏到胸前握成拳,这场仗,他心里也没底。

  张纯家提供的十二条舟楫从上游划了过来,第五伦率先登了上去。回过头,自家的士卒们纵然怕,纵然没坐过船,仍咬着牙,按照平素的队列,跟着军候第七彪、当百臧怒踩了上来。

  船只摇晃,他们只能蹲下,一个贴着一个,矛戟紧紧握在双手中竖起,呼吸沉重。

  五十人已满,随着船夫木楫敲打船帮,犹如鼓点,再拍击河水,划动起来。

  浪遏飞舟,冰冷彻骨,第五伦伸出了那只有点抖的左手,变成掌指向前往,嘶哑着嗓子喊道:

  “过河!”

  船只离岸,就这样带着西岸人的希望,承着东岸人的敬佩,驶向河中。

  而仿若回声,身后船上哆嗦颤抖的士卒,岸上目送第五伦远去的猪突豨勇、特武县人,皆发声助威,音量压过了痛苦哀嚎,掩盖了水流之音。

  “过河!”

  第109章 黄河谣

  木舟破浪而行,长楫起起落落,拍打在河面上,水声激激,仿若一首歌谣。

  第五伦站在船头,身后是擎旗官,只是旗帜是卷着的,再后面则是五十名头裹黄巾身着札甲的士卒,或持着矛,或抱着盾,而位于船尾巴的,则是金鼓队的当百,第一鸡鸣。因为大鼓带不过来,他今日只将小鼓用布跨着,另一头绑在腰身上,手持木槌。

  不是开玩笑,猪突豨勇中,很多人这辈子都没坐过船,哪怕是过去自称乘过的,也不过是横越泾水,哪能和这潮平两岸阔的黄河相提并论?秋后水大,宽达数里,光是渡河就得一刻。

  旱鸭子们看着水就发晕,更别说这船还晃晃荡荡,生怕艄公一个不小心撑翻了,许多人在岸上也算铁骨铮铮的汉子,眼下却脸色苍白像个小媳妇似的,手攒着船帮就不放。

  加上不知登岸后会面对怎样的敌人、怎样的情形,所有人都很紧张,已经有人忍不住将早饭吐在船上了。

  第五伦也有点晕,但还是忍着,甚至大声喊道:“鸡鸣,唱首歌!”

  第一鸡鸣之所以被选为金鼓队当百,一个原因是他嗓门大,这家伙倒是没怎么怕,只问道:“唱《战城南》?”

  那是一首反战歌,不吉利,第五伦让他换一个,鸡鸣清了清嗓子后唱了首传自江南,却在天下颇为流行的相和歌,不论老少,基本听过就会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第五伦击节和道:“鱼戏莲叶间。”

  慢慢有人跟着唱起来:“鱼戏莲叶东……”

  紧随他们之后那艘船上也传来了声音:“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歌谣回荡在黄河上,这简单得令人发指的歌唱过几遍后,或许是转移了注意力,齐声歌唱让他们在集体中找到了安全感,士卒们握矛的手没那么僵硬了。

  随着众人呼吸稍稍舒缓,六条船也如鱼儿般横渡黄河,距离西岸越来越近。

  他们能看到岸边蒲苇冥冥,逃难百姓看到有船过来惊喜的眼神,性子急切的已经踩在水里,只等船只靠岸时扒上来了。

  “全体都有!”

  第五伦喊出了命令:“起身,竖矛!”

  “老规矩,凌吾阵者,皆为敌寇!”

  “诺!”

  猪突豨勇们齐声应诺,在船只靠岸后,立刻起身,这个动作从半年前开始,他们练习过无数遍,而但凡遇到胆大不怕死想来扒船的,士卒们也毫不留情,直接被一矛杆顶在其肚子上,痛得在水里直打滚。

  看着这一船船杀气腾腾的兵,岸上的百姓们害怕了,甚至比身后的胡虏害怕,甚至开始怀疑,这群兵此时过来,不会是想趁火打劫,或者砍他们头颅冒功的吧?

  “吾乃第五伦,第五伯鱼!”

  人声嘈杂,第五伦让鸡鸣等嗓门大的帮自己吆喝:“驻扎特武县的孝义司马!”

  毕竟只隔着一条河,西岸三个县的人还是听过第五伦大名的,在赶集时,在路人商贾的闲谈中,但那毕竟只是邻县的传闻,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外乡人不可信任,外地口音不可信任。人群是缄默的,跟第五伦在故乡列尉郡扬名立万后,随便一振臂,便能一呼百应截然不同。

  第五伦管不了他们怎么想,只将话喊完:“特武之外,本非我防务,但我不忍百姓流落胡尘,今日带兵过河,列阵掩护汝等,且听我麾下当百号令,按照次序登船。”

  “平旦,汝等带一百人,安排众人上船,老弱妇孺优先。”

  第五平旦和第五福应诺,但在张罗登船时,方才还争先恐后的许多人却又迟疑不前,第五伦明白了,他们理解成士兵要抢自家妻女。

  这新朝,兵视民如草芥牲畜,民视兵为贼寇,相互不信任,非一日而成,非一日而变,第五伦只让愿意上船的人先行。

  而就在猪突豨勇们陆续从船上登岸,分开人群在满是黄沙的滩涂上整队时,前方两里外的北地西渠,方才受不了胡虏嚣张返身去与其厮杀的少年轻侠们,也终于顶不住越来越多的胡骑,败退回来!

  ……

  “分明还能战的,退什么退?”

  那名不忿胡虏张狂,仗剑带着男丁们返身而斗的少年名叫蒙泽,廉县人也。

  新秦中蒙氏据说是秦时将军蒙恬之后,当年北逐匈奴后,在当地留下的儿子,躲过了秦末大乱,隐姓埋名留了下来。

  但如今蒙氏也只是中人之家,蒙泽和寻常青年一样,平素好走马斗鸡,但今日鸡扔在家中,马则让给父母骑乘,他只能步行而斗。

  他素来尚武,对上本就是牧民征召而来的匈奴兵,却也不落下风。奈何周遭农夫没有主心骨乱糟糟的,一来见前方胡虏越来越多,二来得知后方有特武县兵来援,那没平民什么事了,便陆续向后溃退。

  这一退,却将后背暴露给了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