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尽管吞胡将军气得七窍生烟,尽管一些以为自己真是来帮北地抵御匈奴的军吏满腹委屈,但威戎大尹最终还是没开城门:财富、粮食都集中在城里,谁知道外面这群穷凶极恶的兵会干出什么来?

  若非校尉们力劝,说大军驻扎前线背靠威戎,辎重粮食民夫都要倚重于郡大尹,韩威都要下令攻城了。

  “类似的事,过去十年间,在缘边各郡又不是没发生过。”

  梁丘赐告诉了第五伦他不知道的事:“那些所谓匈奴入塞劫掠,一半其实是驻扎边塞的兵卒所为,有逃兵劫掠,也有军吏带头。据说还有位校尉,曾带兵攻下五原郡一个小乡邑,屠了满城的人,然后上报是匈奴左贤王入塞烧伤抢掠,我部英勇作战,斩得虏首若干。”

  于是朝中王莽勃然大怒,觉得匈奴实在过分,下令对边境增兵,结果缘边更加混乱。最后此事被五威司命查了出来,朝廷上下却一时语塞,只惩处了首恶,匆匆将事情遮掩过去。

  第五伦颔首,他实在是长见识了,也难怪郡城如此戒备,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军队和郡县关系闹得这么僵,只差兵戎相见了,路上践踏青苗,那还算个事?义阳侯傅长联手义成侯甘迁想要和韩威讨个说法,吞胡将军却见都不见,表示赔偿青苗,向两位侯爷和百姓们道歉,那是万万不能,至于路上所抓的壮丁,那是他们有幸为国效力!

  傅长勃然大怒,指着吞胡将军的营门大骂道:“韩威老儿,我家出入异域立下功勋时,汝家还是罪臣白身,你且等着,我与义成侯去常安,向陛下告你!”

  韩威却不以为然:“且告去,看看陛下是觉得征灭匈奴重要,还是汝等这些无权小侯重要?”

  而事后,第五伦还被韩威狠狠瞪了几眼,那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小子将他们带到这的?”

  反正第五伦在吞胡将军心里的评价是越来越低。

  提防归提防,但朝廷要求拨给大军的粮食,威戎大尹倒是不敢私吞,随着一车车粮食拉入营中,部曲得到了补充,唯一的麻烦是一路来猪突豨勇倒毙了五分之一,只能到上河农都尉附近再拉壮丁。

  稍稍休整几天后,又得继续上路——这两千八百余里的路,他们才走了一半,第五伦只感慨,大西北真的大,这威戎郡南北相距也实在太远了。

  但行军路线却做出了一点改变,若是离开郡城直直向北,要途经八百里荒地才能抵达下一个县城,二十天足够耗尽他们所有粮食,让大军陷入绝境。

  而另一条路向西北行,则要在黄土沟壑间穿行,最大的问题是,将离开威戎郡,进入隔壁安定郡。

  吞胡将军选择了第二条,三月十五日,三军再度启程,而马领城头的百姓看到滞留多日的新军终于离开,不分男女吏民,都竞相庆贺,好似送走了瘟神。

  听着背后的欢声笑语,第五伦只感觉这一幕魔幻极了。

  天气一点点变热起来,比初春的乍暖还寒舒服多了,一路上,景致越发荒凉,而山也多了起来,好在尚有水草可依。

  沿途居民本就不多,被凶神恶煞的兴军和饥肠辘辘的猪突豨勇们犁过一遍后,等踵军抵达时,就只剩下被烧毁的板屋,捋得光秃秃的麦苗,以及道旁衣衫不整,眼睛睁得极大的女尸。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这还是在吞胡将军三令五申,说安定大尹是皇帝的堂弟,士卒要收敛一些的前提下。

  第五伦在尸体前停下来,让人将她葬了,又仰头看着无语苍天,他算是明白了。

  “我们,新军,才是缘边最大的毒瘤啊!”

  而在安定县三水县左谷的丘塬上,亦有一数十人,骑着马匹,皆持弓刀,在高处向下眺望过路的踵军。

  安定属于六郡,山多林木,迫近戎狄,从秦时起就修习战备,高上气力,百姓在耕作之余,更以射猎为先,乃是汉武击匈奴最好的兵源地。加上此地乃是“安定属国都尉”,大量投降汉朝的匈奴、羌人被安顿在附近,他们在汉化的同时,本地汉人也在羌化胡化,故而武德充沛。

  这群人便是其中典型,不论汉人还是羌胡骑,都望着路过的新军,皆满目愤恨,自从重新开战后,匈奴从来没到过三水,眼下的满目疮痍,皆是新军所为!

  粗略估计着新军数量,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对站在崖边,目光如鹰隼者担忧地说道:“这三四天里,起码有近万人过境,君期,看来举事要延后了。”

  “兄长,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字不是君期,姓名也不是‘卢芳’。”

  带头者容貌一看就是汉胡混血,他目光似鹰枭,笑声像豺狼:

  “我是孝武皇帝的曾孙,我叫‘刘文伯’!”

  ……

  第90章 喜迎王师

  第五营的猪突豨勇们大多来自关中列尉郡,习惯了千里沃野,每年春夏之交,山峦上盛开的野桃花天夭灼灼,泾渭河畔杨柳风姿绰约,絮儿漫天。

  自从进入北地,熟悉的景致消失,他们本以为,那二十来天在黄土高原腹地行军的日子已足够单调。可直到在安定郡北部跋涉的时候,众人才明白,前方的险恶远未到头。

  时而是黄沙野草,荒莽大原弥望无际,时而高山巨堑阻碍于前,绕上几天才出得去。这片土地直抵戈壁,期间整整两百里,无居民,亦无树木,水草皆绝少,地势如此荒瘠,大军只能靠携带的粮食充饥,甚至连饮马都困难。

  “果然,军司马和宣主薄是在骗吾等。”

  有人低声嘀咕着,赢得了不少人认同,什么富比关中,这都走两个月,脚上水泡挑掉十几个,说好的肥饶之地在哪?

  被燥热和口渴纠缠的士卒们甚至出现了幻觉,他们看到一条比泾渭更宽的清澈大河向北流淌,看见渐渐变矮的青铜山峦尽头,河流两岸绿意盎然,森林、草原遍布,还有不少水泽,各色小花摇曳其间。

  直到踏足厚厚的草毯之上,看到近处放牧着的好马、健牛、肥羊,甚至低头捧起一把臭烘烘热乎乎的牛粪糊在袍泽身上,他们才确信这是真的。

  原来绝境的尽头,当真是极富之地!

  黄土上有一层肥沃的黑壤,两条平行的沟渠从黄河中引水,渠旁开辟了无数亩良田,远处城郭晏然,真像极了故乡。

  猪突豨勇们喜形于色:“果然,司马没骗吾等,这当真是‘塞上关中’啊。”

  唯一的不足,便是当地百姓们一看到军队过境,就像见了鬼似的一哄而散——这就是你们喜迎王师的态度?

  偶尔留下一两个因跑得太急摔倒扭伤脚的农夫,也怕得要死,张鱼过去宽慰一个白鬓老农:“父老莫怕,吾等不是盗寇,更不是匈奴人。是官军,是王师来了!”

  那老实巴交的当地农夫更哆嗦了,只嘀咕道:“怕的就是王师啊!”

  第五伦笑着问他:“为何害怕?”

  老农不说话了,直到第七彪凶神恶煞地吓唬,才结结巴巴说道:“盗寇就不说了,匈奴顶多抢一阵就离开,跟风刮过似的。”

  “最怕的就是官军,驻下便不走,前几日有大批兵卒过路,公然抢掠,不给钱粮就杀人,最后还抓走了不少丁壮。”

  他旋即低头不敢看第五伦,生怕这后生军官恼羞成怒将自己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