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军队所有军官的众矢之的!

  等到了边塞,指不定就被派去做前锋,而身后则会迎来无数愤怒同僚的背刺了。

  最大敌人是匈奴?

  是自己人啊!

  于是第五伦叹息道:“我听说前朝皇帝有句话,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诸吏也不容易,此事只会烂在我心中,绝不会上报。”

  言罢又道:“今日辛苦诸君了,我还从家中带了些宗族自织的细葛布来,比不了丝绸,若是诸位不嫌,士吏每人一匹,当百得两匹,两位军候各五匹。”

  虽然只是葛布,但也算不错的礼物,被戴恭弄得紧张兮兮的气氛一下子又缓和了下来。这位军司马还是很会来事的啊,面对领导的红包,谁会拒绝呢?金丹擦了擦额头的汗,带头叫好。

  等众人散去后,第五伦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实在是太可怕了,从征集到今日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本营兵力就蒸发了三成,有乘机逃匿,也有冻饿致死,这种情况在猪突豨勇、乃至于新军中更是常态。

  第五伦算是明白,更始将军廉丹在南中时,是如何做到不打仗就损失十之六七了。

  他更明白,为何新军建国以来征伐四夷鲜少胜仗,连西域城郭兵都能吊打他们。

  “这样军队,还没开打,就已经败了!”

  他今夜的工作还没结束,第五伦需得列个表,将各屯士吏、百将隐匿的数字比例算出。虽然大家都吃空饷搞阴兵,但谁吃得多,谁吃得还是有区别的,这决定了他们在第五伦的小本本上,是√、×、还是?。

  反正那戴恭,已经是一个斗大的×了!

  而这时候,第七彪却来禀报,说猪突豨勇中,有人自称是第五伦的故人。

  “故人?”第五伦想了想,自家是乖乖交了每人三千六百钱蓄奴税的,莫非是做户曹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农,因为拿不出訾税被缉捕,然后被迫入伍?

  等第七彪将人带来后,第五伦最初没认出来,只到那人撩起凌乱的头发,瘦了一大圈的脸上苦涩地露出了笑,说道:“第五君,是我,宣彪啊。”

  却是在修令县隐居的名士宣秉之子,这宣彪年轻气盛,当初因为对扬雄嗤之以鼻,还和第五伦吵了一架,怎么成了猪突豨勇?

  宣彪如今狼狈不堪,早没了先前的傲然,也来不及解释,只盯着第五伦案几上冒着热气的宵夜,喃喃道:“我……我饿。”

  第79章 遇事不决

  “吃慢些,吃慢些,管够。”

  第五伦绝对想不到,上次见面还说着士人脊骨,儒生尊严的宣彪,竟然会在一碗汤泡饭面前,失态成这幅德性。

  倒是小张鱼在旁嘿嘿笑着说:“宗主,饿上两个月,都这样,我与朱弟刚到时亦是如此。”

  宣彪扒拉粟饭的手停下了,腹中的饥饿稍稍缓解后,随之后来就是无比羞愧。

  毕竟半年前,在第五伦去拜见他父亲宣秉时,宣彪还觉得扬雄不够刚烈,有失气节啊!

  宣彪咽下饭后心虚地说道:“第五君应当知晓,吾跟随父亲隐居山林,也吃过苦,地自己种,衣裳自己缝,所食不过是粗谷蔬食,比农夫好不到哪去。”

  “但这军营,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好在第五伦没有故意出言折辱宣彪,他对独善其身的宣秉印象很不错,关心地问起宣彪何以至此?

  宣彪这才说了他的故事。

  还是宣秉善心惹了祸,去年秋朝廷訾税时,宣秉收留了几个逃亡的奴婢和交不出税的穷苦佃农,结果却被当地县吏发觉,找上门来了。

  也怪宣彪过去太年轻刚直,对奉王莽和州郡之命来征召他父亲的官员态度太差,除了第五伦,谁会不记恨在心?

  修令县宰本就看宣秉一家十分不爽,索性乘机掀起大案,将宣家当成典型打击,宣秉算是屡辞不仕的政治犯,送去了五威司命府,宣彪则和他家收容的十余人,一起被拉了壮丁。

  等宣彪吃够了后,第五伦问道:“汝等离开修令县时,奴徒丁壮共多少人?”

  “一百七十。”

  “抵达列尉郡的壮丁营时剩下多少?”

  宣彪叹息道:“不到七十。”

  折损大半?第五伦大惊:“莫非是在路上逃了?”

  宣彪摇头:“跑了数十,倒毙数十,第五君是知晓的,修令在郡中最为僻远,到长陵有四百里路,要走十天。路上好多地方荒凉极了,不但没有食物吃,连水都没得喝。沿途亭置也没准备伙食,一般是官吏吃着吾等咽口水看着,隔上两天抵达新的县城,才能吃上一顿劣食。”

  “其余时间只能在休憩处挖草根啃树皮,若是官吏催促得紧,更得饿着赶路,一路上又饿又乏,每夜都有数人死去,或是腹泻重病,还有气就被抛在荒野中喂野狗。”

  这些都发生在第五伦去蜀中那两月中,真是惨绝人寰。

  而据宣彪说,就算侥幸到达郡里的壮丁营的一半人,也挣扎在生死线上,像狗一样用绳子拴在简陋的营中,动一动就得挨打,至于吃的东西更是少而粗劣,仅仅是维持活命不让人饿死而已。

  “夜晚更是要将棚屋用木板钉死,若不如此,天明就会跑光,结果有一夜起了火,烧了三个屋子,死了两百人……”

  说到这,宣彪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里涌出了泪,他仿佛闻到了那夜呛人的烟火,还夹杂着喷香的可怕肉味。

  第五伦递给他一盏水,宣彪将滚烫的热水捧在手中轻轻吹着,竟然哭了,真的,一整个冬天,他都没喝上过一口热水。

  “没人反抗么?”第五伦有些不解,因为据他所知,押解数百壮丁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若换了以前,宣彪肯定义愤填膺,可如今遭了现实毒打,只能摇头苦笑:“如何反抗?彼辈有甲有弩,而吾等赤手空拳,走路时还被反缚着系在一起。”

  更何况,这次的猪突豨勇,多是因主人不想缴三千六百钱,而被抛弃的私奴,他们是做惯了奴隶的人。

  就像羊群,只跟着主人的鞭子和石头走,关在羊圈里,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一头头抓走宰杀,却仍站立原地不动,他们早就麻木了。

  结果就是,在向郡里汇集的过程里,五个壮丁中一逃一病一死,而熬到更始将军幕府派官吏去接受他们入伍的,只五分之二。

  原来,第五伦所见本营薄册里的千余人,已经是二三千人里的幸存者。

  这之后,猪突豨勇们才有了每日固定的粮食,从长陵到鸿门也没那么远,死亡率低了不少,但至今短短两个月,依然挂了近三百。

  原来,在他们历经艰辛到达鸿门大营后,本以为能得到给养和休息,殊不知不过是到了另一个地狱。

  第五伦是去巡视过的,屋舍是茅草屋顶的棚子,四壁几乎不存,大约有七八十人躺在棚内的木板上。只有几个人占据最暖和的位置,盖着旧羊皮裘,裹着被褥,他们是什长伍长。

  普通小卒则全无被褥,只用些干麦秆铺点盖点,说好的冬衣变成了单薄的夏服,两个月前发的鞋履早就破得不成样子了,光着脚或只有草鞋,为了取暖,尽可能紧紧挨在一起,但有时候睡着睡着半夜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