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踏着那瑞雪,背着北风,刘秀披蓑顶笠,挎囊带刀,艰难骑行在路上。

  虽然还不到薄暮,但冬季天黑得早,加上下雪更加阴沉,前方一片冥暗,路旁里闾的人声似也被积雪吸收,独见炊烟静静升起与云层汇作一片,远近尽是悄寂。

  直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鼓点,打破了寂寥!

  “是傩鼓。”

  刘秀勒住马,露出了笑:“我好歹赶上了。”

  他家正举行一年一度的傩戏,浑浑沌沌中隐约传来歌舞呼号,随着仪式过半,舞台超出了里垣,一条火龙沿着大路,由远及近迤逦而来。

  小雪阻止不了人们的热情,漆黑的深夜火把翻滚,松木点亮的火光在月色下闪动,高举的旗幡一次次举向夜空。

  细心点就能看出来,与一般的傩戏不同,混乱中竟有几分秩序,队伍进退有度,声势大而不散,这百多人好似有位指挥官在操控。

  这是刘伯升对手下宾客、族人加以训练的成果,名为准备傩戏,实则嘛……按照伯升的说法,天下有变时,交予兵弩甲胄,就是两屯兵。

  队伍近了,领头之人看到刘秀驻马于道上,过来一看,不由大喜:“是文叔!”

  此人名叫刘嘉,字孝孙,舂陵族人,也是年少丧父,被刘秀父亲收养。他性情温厚仁爱,与刘縯、刘秀兄弟亲如手足,曾与刘伯升一起到常安去求学,习《尚书》、《春秋》。

  如果说刘秀是兄长的右臂,那刘嘉就是其左膀。

  刘秀道:“孝孙,吾兄呢?”

  “在后头指挥。”

  刘秀在傩众中穿行,火把下是一双双壮健的手和满脸亮闪闪的汗珠,扑鼻而来是燃过的松香味,每个人都那么熟悉,人人皆能叫出名字。

  他性格易相处,在族中人缘很好,个个都想过来和阿秀亲近。

  刘秀只有些感慨,故乡就是比常安好啊,难怪诗里说:“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但他现在没功夫与众人寒暄,只想快些见到兄长,刘秀有话要说。

  刘秀就这样被众人簇拥着来到队伍中央,这场傩戏的指挥官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壮士,站在一辆人拉的辇车上。

  此人头上戴着狰狞傩面,那模样似熊非熊,似虎而近鬼。身蒙黑熊皮,玄衣末裳,执戈扬盾,伴随着锣鼓声,且唱且舞,还真有些挥斥方遒的气势。

  傩面上鎏金孔目中,一对眼睛看向来到辇边下拜的刘秀,颇为惊喜。

  刘秀迫切想见到哥哥,将自己在常安憋了很久的见闻感念告诉他!

  他明白了,兄长是对的,大汉应当复兴,新室活该覆灭。

  此刻却一下子哽咽了,只垂首道:“兄长,秀儿回来了!”

  “善!”

  爽朗的笑声从傩面后发出,刘縯将弟弟扶起,揽着他一起登辇,在傩旗下把手中戈盾交到刘秀手里:“有了文叔,这场傩,便齐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隔的列尉临渠乡第五里,傩戏已接近尾声。

  北方之傩,和南方之傩不大一样,谚语:“腊鼓鸣,春草生。”参加腊祭的族人里民皆戴胡头,身上扎着细腰鼓,手持木槌砰砰敲打。

  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整个里都在齐心协力地驱赶象征妖邪疫病的鬼面。

  从祠堂一直追到村口,狗在前人在后,小孩又跟着大人跑,等将扮演者按住后,剥了他们脸上的鬼面,就和粗制滥造的鬼幡一起扛着,欢天喜地出了里聚,一股脑扔在空地上,又加了些薪柴甚至是石炭进去。

  “宗主,宗主!烧了它们!”

  戴着傩面主持祭祀的宗主第五伦,在欢呼中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他心中仍在想着其他事:五个月来,第五伦在老家、在常安的所见所闻,简直是光怪陆离。这新朝名为新,实则旧朽不堪。

  青徐海岱、淮扬会稽、荆州江夏,天下已陆续爆发了农民起义。

  吕母、樊崇、绿林,如同干柴里迸发的火苗,目前只是星星之火,但未来注定燎原!

  “而我要做什么呢?”

  第五伦要在关中腹地,紧挨着常安的列尉郡,慢慢积起一摞巨大的薪炭。再在最适合的时机点燃,那将是天下最耀眼的火光,引领这场怒火的盛宴!

  在众人狂热的呼喊中,第五伦将手中火把扔了出去,点燃了象征去岁疫病妖邪的鬼面幡旗。

  火光在月色下闪动,村民们闹哄哄地涌来,抚掌而笑。在他们面前,燃星如粉蝶争飞,明焰似火莲绽开。渐渐又下起雪来,天上玉甲纷纷,雪欺火势,炭助火威,遮不住赤龙斗跃,腾空而起!

  “烧吧。”

  “将旧王朝烧个干净,才能就着烈火,敲打出个新世界!”

  第61章 名单

  冬去秋又来,大半年时间转瞬即逝,好似被人偷走了一般。

  天凤六年(公元19年),七月初秋,位于列尉郡最北部的“修令县”(陕西洛川)鄜(fū)畴乡。

  对这穷乡僻壤来说,今日本该是平静如常的一天,拄着鸠杖的乡三老靠在树荫下打瞌睡,面容憨厚的力田自己动手编着木蔑。姓鹿的乡啬夫则趴在案牍前皱眉提笔,不太擅长文章的他最怕给上面写奏报。

  直到佐吏匆匆跑进乡寺,说从县里来了一支车队!

  乡吏们面面相觑,出门一看,却见来者三车为导,吏卒七八人,皆带剑。主车舆上有华盖,从上面下来一位年纪轻轻的官员。

  他才十八九岁,头戴缁布冠,走近后发现腰挂黄绶铜印,要么是县丞,亦或是郡曹掾一级的人物。

  陪同的县吏立刻给乡老们介绍道:“此乃郡里来的户曹掾,第五君!”

  姓第名五?

  鹿啬夫自己本就是罕见的姓,却没料到遇上更稀缺的,他没啥文化,不知道诸第事迹,倒是三老听乡里去过南边的年轻人提及过。

  “莫非就是那位为了救宗兄,毅然辞去郎官,返回列尉做曹掾以报答乡土的孝义第五郎?”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可是全郡知名的人物啊。

  “鄙名都传到乡中来了?”

  第五伦已经习惯了,只随他们进入乡寺,也不啰嗦,直接道明来意,点名要看乡中的户口、籍账、田宅图籍,以及对明年杂徭的安排。

  闻言,鹿啬夫脸色有些不好看,力田也支支吾吾,瞧他们这德性,第五伦笑道:“诸君放心,我不是督邮,也不是仓曹,不会查仓。火龙烧仓或失手将薄册掉进水井这种事,没必要。”

  这种奇事他还真遇上过不少,往席上一坐,话语淡然:“人非圣贤,哪个县乡的账目会全无半点错漏呢?该看的,我在县里就翻过了。”

  “若汝等动作快些,待会遇到与县里对不上的账目,本曹掾还能帮汝等查漏补缺。”

  乡吏们看看彼此,直到陪同的县掾点头,他们才匆忙去取来。然后就在第五伦面前站如喽啰,一副心虚的模样,搞得第五伦不得不再次请他们坐下。

  “让鸠杖长者久站,诸君欲害我焉?”

  见气氛如此紧张,县掾说起话来,笑道:“彼辈都是乡中鄙人,没见过像第五君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