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品:《新书精校版

随着一声鼓响,曼衍之戏停了,第四咸穿着一身商贾素白衣裳站到小木台上,朝围观众人长作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明今日为何如此喧闹。

  他先从燃料紧缺说起,又提到有位心存孝义的小郎官,念百姓无柴炭之苦,忍受冬日严寒,遂动手改进了石炭,让它变得更加好烧。如今自家便托了那位郎君的福,得此技艺,便在常安城北开了家煤球铺,平日会在闾北三十里车载售卖,希望百姓们多多捧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少年郎君是谁人,梁让却是知晓。

  前些时日,已经变成“扬雄弟子”的第五伦来拜访过,为宗族在此开设肆列打通关节。

  梁让年轻时曾仰慕过扬雄的学问,随他学过几天,又见第五伦身负官职,素有孝义之名,便欣然应诺。

  介于反腐形势,二人也没有任何金钱交易,只是开方便之门,留个人情而已。

  梁让能够理解第五伦,百官公卿,利用族人间接经商的不在少数,谁家没有点产业呢?第五伦还算有谱,没有傻到自己上场,现在指不定在人群哪个角落里偷偷围观呢。

  而等第四咸用略带紧张的声音说完词后,随着又一阵鼓点声,遮掩在肆列大门上的布匹被猛地扯下,露出了木匾三个大字:

  “暖阳炭!”

  在这大木牌旁,还支着一块大木板,用不算太出众的画技,画了一些在火焰里燃烧的黑圆球,算是给不识字的人指路了。

  第四咸连广告词都备好了,让子弟齐声高呼:

  “价低于木炭,火烈于薪柴,一入灶中,暖如旭日。”

  “实乃居家必备之物。”

  “首日所售一律九折!”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听到九折,都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没人踏出第一步。

  终于,有个仆从打扮的人站了出来,走入店中,不一会,后门一辆马车驱赶而出,请求人群让一让,他们要立刻去送货。

  而第四咸则卯足力气,让子弟随自己大声喊道:“郎官王文山,遣仆采买暖阳炭三百斤!”

  没错,第五伦的套路,除了酒楼开张的标配表演外,还有另一个字。

  “托!”

  第二人也进去了,也是仆从,少顷捧着一大筐煤球出来,第四咸让人再高呼:“郎官景孙卿,遣仆采买五十斤!”

  梁鸿看呆了,梁让却面色渐渐凝重。

  他博览群书,算是看出第五伦的路数了,国师公编撰的《战国策·燕策》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人在马市卖马,一连三天没人光顾,于是,他找到了伯乐,希望伯乐能到马市上关注他的马,离开时再看一眼他的马,如果这样的话,伯乐能得到一天的酬劳。

  第二天,伯乐来到马市,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伯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结果“一旦而马价十倍”。

  第五伦恐怕也心存此想,这王文山、景孙卿只是开始,最后的目的,应该是想借扬雄之名,达成伯乐一顾之效。

  毕竟,扬雄在常安太有名了——不管是受人赞誉的好名还是为人嘲弄的恶名。

  梁让越想越气,第五伦简直是忤逆不道,一心功利,连名义上的师长扬雄都能利用,哪还有什么孝义啊,恐怕都是此子的伪装!

  这吃相太过难看,梁让心里有些不快,如果第五伦接下来真敢利用扬雄之名,自己明天……不,今天,立刻就派人来,让这家煤球店肆关门大吉!

  可等了半晌,什么东里赵君、北里小赵君,南里黑君、西里任君都进去买了炭,从二十斤到百斤不等,就是没有扬雄。

  “快没了。”第四咸又嚷嚷起来。

  “今日暖阳炭将尽矣,最后两千斤,诸君莫要错过!”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从众?占便宜?反正自打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套路的围观众人也有些耐不住了,纷纷走进市肆求购。

  “第五伯鱼还算明白事理,懂得做事的分寸。”

  未听到扬雄之名,梁让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被一个无耻无德的小人利用,第五伦没有失德,仍是那个孝义第五郎。

  既然对方还是君子,看起来做的也是实诚买卖,只是稍稍讨巧了点,那自己顺手帮他一把,又何尝不可呢?

  一颗心安了下来,梁让笑着让仆从也进去肆列,给这家店的生意添把火。

  “修远伯梁公,购暖阳炭四百斤!”

  ……

  第42章 杀人

  修远伯梁让却是多想了,第五伦从一开始,就没起过把扬雄当成“伯乐”,帮自己打广告搞名人效应的主意。

  景丹、王隆是相处多时的朋友,往朋友两肋插刀岂不是应该?

  扬雄则不然,尽管第五伦只跟他断断续续学了点方言之学,但在旁人眼中,已是师事之。那些老扬雄来他家蹭吃蹭喝的酒肉,也全当束脩之礼了。

  时人颇重师道,敬师如父,既然有了师徒之名,那便不能胡来。这点分寸,第五伦还是有的。

  更何况,经过一个多月的往来,第五伦渐渐对扬雄多了些了解,猜测他定然不会乐意。

  扬雄的大弟子侯芭就告诉第五伦:“当年夫子撰写《法言》时,蜀中有富人愿出十万钱,就希望在书中留下名字。被夫子断然拒绝,说那富商为富不仁,正如圈中的鹿,栏中的牛,怎能随意记载?”

  现在扬雄已入古稀之年,有酒肉就吃点,没就家里蹲着,沉迷他那些不同于俗儒的学问,自认为安贫乐道。

  第五伦看过扬雄号称是最后一篇赋的《逐贫赋》。从“扬子遁世,离俗独处”写起,假托自己和贫穷神的对话,最初他责难“贫”来找他麻烦。“贫”为此辩解,他最后居然被“贫”说服,认为贫困是好事,决心“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逐不去,与我游息”。

  总之,扬雄又没欠钱成老赖,怎可能放下大文学家的尊严,去帮商贾当托打广告。

  更何况,只靠这年代绝无仅有的酒楼开张大戏,也足以让煤球打响名头,任何东西有了名气,便不缺市场。

  “第一天就卖出去近万斤!”

  第四咸到了晚上喜滋滋地来报讯,听上去多,其实不然,第五伦掂量过,新朝一斤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二两半,一块小煤球的重量。这几日陆续拉来的货几乎被扫荡一空,第一关已经连夜派车往返运送。

  第四、第一两家喜形于色:“若能日日近万,吾等恐怕得再加人增产。”

  第五伦却没他们这么乐观,虽然首日大捷,但煤球比起木炭优势其实不大。

  “这只是第一日,往后一天能售一千斤就不错了。”

  之后数日,果如第五伦所料,煤球日销越来越少,最后稳定在千余斤的程度。

  别看煤球卖得多,其实是薄利多销,第五伦算过,减掉运费和成本后,一枚重一新斤的煤球,大概只赚两文货泉的利润,这还是不给工人发工资的前提下。分利下来,第五氏一月最多净赚三四万钱,能换一百多石粮食,一年相当于多开了十顷地。

  “若非伯鱼妙计,此番恐怕要血本无归。”第四咸感慨良多,自己家族枉为商贾多年,可在销售时,比起第五伦的花式操作,就是个弟弟,不由愧然,甚至提出,愿意再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