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作品:《汉鼎余烟精校版

些生气了。他大声道:“你可知道,庐江雷氏的小郎君,马上就要来了!这位雷家小郎君手持一根长矛,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

  信使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长枪模样,向那农夫抢进几步道:“你能抵挡他么!”

  农夫刚说了句硬话,忽见信使瞪着眼,对准自己冲过来,便十分害怕,不敢再说,转身走出屋子去了。

  信使吓退了这人,这才志得意满地兜转回来落座。

  屋子最外侧,靠大门不远的地方有个榻子。榻上一名中年吏员腿上盖着毯子,呲溜呲溜喝着热水,瞥了一眼信使,大声安慰众人:“大家都是寻常的驿人、农夫,操这份心作甚?乐乡县的范围里,又是溃兵,又是宗贼豪帅,又是五溪蛮,南面还有东吴的驻军,这些都是大患,谁见了不头痛?就算庐江雷氏来了,不得先应付那些货色?那些就足够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到时候,哪有精神与我们这些蚁民为难……”

  雷远踏进驿置正门时,正听见厅堂里传来这番话。

  樊宏哈哈冷笑一声,李贞连连摇头。

  驿人们此前谈得起兴,全不曾注意外界官道上的动向,偏偏负责观察的叱李宁塔还走了神,于是竟然被雷远等人直闯进驿置内部。这时候有人在前院冷笑,他们如何听不清?

  有人从对着前院的窗棂间探看,只见雷远等数人骑策良驹、挟弓带刀,个个气势不凡。正门以外,还有披甲的武人陆续近来,如何不知是有贵人来到?顿时慌了神。

  只听到厅堂里一阵轰隆乱响,大概是驿人们慌忙整理房中摆设,顷刻后,一名吏员模样的中年人,从厅里出来迎接。这中年人个子甚矮,额头上有一处刀疤,体格十分粗壮;虽然一边收拾衣服、整理冠带,但脚步不乱,神色倒还镇定。

  他向雷远行礼问候,又自称乃是暂时负责此处驿置的小吏,名唤刘郃。他的嗓音有些嘶哑,雷远一听便知,正是适才叙说溃兵、宗贼豪帅云云之人。

  雷远也不急着报名,只道:“我们要去乐乡访友,欲在此地借宿。如驿中尚有空闲的房屋,还请足下安排。”

  “是。”刘郃道:“请随我来。”

  刘郃领着众人转到后院,那里有空闲的房舍,还有一处单独的马厩。

  刘郃抱歉地道:“可惜房舍破败,我们尚未来得及维修……只好委屈贵人。”

  确实是破败不堪。这驿置原本的规模不小,但是好些房舍都已坍塌,其上荆棘灌木横生,有几处墙体也摇摇欲坠,临时用木桩子支撑着。后院里能够住人的,只剩下了正面的这间大屋。自从丧乱以来,各地的邮驿大多如此,雷远在汝南时,甚至见到过驿置被猛兽据为巢穴的。

  雷远往大屋里踏了一步,只见打扫得甚是清洁,于是微笑道:“无妨。刘君在此处维持不易,辛苦了。”

  此时樊宏等人开始安置行礼马匹,又在偏房铺开被褥之类,动作格外麻利。在江面上吹了几天彻骨寒风,众人都已难耐,这驿置虽然破败些,但也足够让人好好睡一觉了。

  李贞带了几人,往正房里摆放了席垫等用具,又有其他驿人端了火盆奔来。

  “不瞒刘君。我姓雷,名远,字续之,乃是庐江雷氏之人;你们适才所说的雷家小郎君,便是我了。”

  刘郃微微吃了一惊,苦笑着再度行礼:“见过小郎君。”

  雷远伸手虚扶:“不必多礼,我有事想要请教,能否进来稍坐?”

  “不敢当,贵人尽管问来。”刘郃连忙进来,恭谨落座。

  两人先随意闲聊几句。

  雷远这才知晓,原来刘郃本是荆州军中吏员。曹军南下时,荆州军各部多有溃散,他也脱离所属军队,转而携了乡里数十人渡江避难。当时此处驿置已经完全荒废,所以便被乡人们占据下来,聊以存身,过程中的筚路蓝缕也不必多谈了。

  后来玄德公渐渐安定荆南,就在数月前,派遣督邮巡行各地,因为刘郃应对得当,便被任命为驿置的小吏,暂且负责运营。他的乡里若干则成了驿人,开垦出的田地被划为驿田,算是得到官方承认了。

  区区一名逃亡的军吏,能在乱世里竭力保全自身、庇护乡人,着实不易。雷远赞叹几声,又诚恳问道:“适才我听刘君说到,乐乡县中,有溃兵,有宗贼豪帅,有五溪蛮,南面还有东吴的驻军,都是大患……不知能否为我细细讲来?”

  第0098章 乐乡(三)

  过去这段日子,荆州各地风云变幻,刘景升之后是曹操,曹操之后是孙权,每一次的变动都伴随着腥风血雨、生灵涂炭。直到玄德公在油口立营,各地才渐渐看到了安定的曙光。

  刘郃的地位虽然不高,但凭借数十年来的见识积累,判断力可不差;他能够感觉到,有些人只是荆州的匆匆过客,而新的主人已经来临。

  他更明白,玄德公既然以乐乡县来安置庐江雷氏的人众,那么今后雷氏必定就是此地说了算的大豪。这种豪族一旦落脚,日后庄园阡陌横跨数乡或数十个亭,部曲徒附无数,兼具强大的武力、财力和影响力;整个乐乡县都会匍匐在庐江雷氏的羽翼之下。能够提前和庐江雷氏的小郎君结下一点小小的情分,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刘郃是个有经验的老吏,却不是擅长周旋应对的书生。他与雷远对坐相谈,本就有些拘谨,雷远如此问来,像是上官考较下级,仿佛要他组织出一篇大文章来,这便叫人为难了。他愣了半晌,眼看着额头上急出一层汗滴,又慢慢地随着刀疤往下淌。

  雷远见状,知道是自己问得不妥。

  最近几日在船只上,与蒋琬谈论得多些,不知不觉间,言辞也显得正式、持重。然而与士子书生相处的方式,却不能用到田间地垄中,更不能施加于草野中人的身上。

  他立即示意刘郃放松些:“刘君,你既然担任本地驿置的吏员,一定很熟悉乐乡的情况;适才你对同伴们说的,想来也出自于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不必紧张,我只想听听你的所见所闻,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可好?”

  说着,他换了个略微惬意的坐姿。

  这种手肘支着案几,侧身盘腿的姿势,放在士子眼中恐怕会被当做侮辱。

  但刘郃见了,果然就放松了很多。他摸了摸身下的席子,发现那席子是用牛皮做的,连忙把腿伸出来,撇到地面上,然后低声出了口气:“要说所见所闻……确有不少可说的。小郎君如果不嫌我啰嗦,那我就零零碎碎地说些。”

  雷远笑道:“不嫌,不嫌。今夜投宿在此,正愁无法消磨时间呢。或者……驿置中可有吃食?我们边吃边谈。”

  驿置本有提供食物的职责,这却是刘郃忘了。他连声致歉,亲自出外,唤同伴们为众人取了晚餐来分发。食物简陋,每人唯有腌菜一盏、麦饼两个,豆粥一勺。樊宏只觉食不下咽,拿了些肉干出来佐餐。

  豆粥煮得不透,豆子在嘴里骨碌碌滚来滚去。雷远费劲地将之一一嚼碎,重新提起原来的话题:“我听刘君说起那些‘大患’,语气中颇显愤懑……想来是吃过亏的?”

  “岂止吃过亏……还死过人,死过很多人!”刘郃长叹一声,把手里半块麦饼放下:“小将军你不知道,此前曹军南下的时候,襄阳至江陵各处的军队,或者投降,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