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作品:《汉鼎余烟精校版

毕竟相比贺松、邓铜两人,丁立似乎太过“聪明”了。

  但是丁立发挥的重要作用,又让雷远不仅满意,甚至有些仰赖。别的不提,只看他在众人慌乱逃窜的那段时间里,独一个人带队回去,替雷远护住了雷脩的尸身,这就避免了多少麻烦?甚至可以说,这是天大的情分,雷远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虽然雷远并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但他知道,丁立在乱世中立足,靠的是他的“聪明”。既然大家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事自有默契,有些话也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然而这位极少上阵厮杀的聪明人,偏偏就要死于战阵之上了。

  刚才,丁立亲自带人冲向了台地入口处的石梯。当雷远带领大队压到前方的时候,丁立等人已与曹军数次纠缠恶斗,死伤惨重。

  丁立本人不慎陷入与敌人对面格斗的情形,几乎立刻就身受重伤,但他坚持指挥作战,继续催动部下进攻,直到曹军全部退下石梯,他才不支倒地。

  而这处伤,将会要他的命。

  雷远和丁奉快步走到丁立的身旁,蹲下来。

  在丁立的胸腹间有道狭长的割裂伤口,透过肌肉和骨骼的断裂处,隐约可以见到脏器。随着他的低沉呼吸,有鲜血从伤口溢出,顺着惨白的皮肤流淌。有两名亲兵低声哭泣着,试图用衣袍去擦拭,可是衣袍早就被鲜血浸透了,擦了两下,就已不知道淌下来的究竟是哪里的血,反而把场面弄得更加难看。

  这伤势不是立刻致命的那种,但眼下没有条件治疗,丁立早晚会死的。

  丁立看看雷远,咧嘴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小郎君,我活不了啦!”

  “当时我已带人来援,你本不必如此拼杀……”雷远说了半句就止住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片刻以后,他点了点头:“丁曲长,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你的亲眷、族人,我都会尽力看顾。”

  “好,好!”丁立继续笑,看起来像是面庞在抽搐。

  这时候郭竟从后头赶来,眼看丁立重伤,他也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然而军务紧急,终究无暇沉浸在伤感情绪里,郭竟大声问道:“小郎君,木石之类,已经准备了很多,是否立即去封堵擂鼓尖石梯?”

  这是战斗初始的时候,雷远和郭竟都同意的,他们俩都意识到,如果能够在石梯尽头设置一道工事,就有可能完全堵塞曹军进攻的路线,进而将这场防御战拖延得时间长些。

  雷远立即道:“尽快去办!”

  “不行!”丁立忽然急呼道:“不能封堵石梯!不可以!”

  “老郭你等等。”雷远唤回郭竟,向丁立道:“好,我们不堵石梯。”

  郭竟也机敏地附和道:“对,对,我们不堵石梯。”

  丁立的神情已经开始虚弱了,呼吸的时候,还从嘴里溢出了血沫子。这时候,无论他有什么想法,雷远都会同意的。

  丁立沉重地喘息了两口,骂道:“你们别把我当傻子。”

  他看了看围拢在周边的人,低声道:“你们都闪开,我有几句话要对小郎君说。”

  众人互相看了看,又张望了下雷远的神色。雷远微微颔首,于是众人无奈地远远退开。

  第0067章 间歇

  人们略微走远了些,只有雷远、郭竟和丁奉三人在旁。

  丁立道:“宗主大概快要死了,或者神志不清了,对不对?”

  雷远微微一惊,随即坦然道:“没错,家父经常神志不清,而且在急速恶化之中……已经不能正常理事了。”

  “我猜也是……否则,小郎君你断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断不至于行事如此激烈。”丁立呵呵冷笑,喉咙里却发出呼哧呼哧的古怪响声。

  丁奉抢上半步,想要为丁立拍打后背。丁立摇了摇头:“不要动!你退开!”

  他凝视着雷远,继续道:“宗主的情况,没能瞒过我;正如小将军的情况,也不可能瞒过灊山中某些人的。小郎君你该明白,值此非常之时,不知多少人关注着擂鼓尖的战况呢……淮南豪右之中,居心叵测之人太多了,瞒不过的……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小将军战死的消息。”

  丁立喘息着道:“然后他们想到重病的宗主……再然后……三五日内,灊山中的那些人一定会闹起来,到时候,宗主没法出面,你不在那里,庐江雷氏就会有大麻烦!”

  “所以呢?”雷远微微颔首,干脆地问道。

  他看得出来,丁立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耽搁。

  “所以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啊……什么死守五日,十日,都是为他人拼命,没有意义。小郎君,你若有雄心壮志,就不要想什么死守擂鼓尖,你得打赢张辽!尽快打赢张辽,立刻回去收拾灊山中的局面!否则……”

  说到这里,丁立的脸色已经变成了垩土那样的白,嘴唇嚅动了两下,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急促地呼吸了几声,低声道:“所以啊,不能堵住石梯……堵住石梯有什么用?两边对峙着,五天,十天,然后呢?有屁用?你得打赢张辽啊!你得打赢!你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了。

  丁奉屈膝跪伏在地,把耳朵凑近些,想要再听他说几句。

  丁立像是忽然注意到了自己形貌狼狈的族弟,他咧着嘴,用细弱的声音喃喃道:“承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这张脸……是被狗啃了吗?”

  丁奉干笑了两声,再俯身下去的时候,丁立已经停止了呼吸。

  雷远觉得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他站起身,把丁立身边的位置让给他悲恸的族弟和其他亲兵们。

  战斗告一段落,然而战场上的每个人都在忙碌。

  雷远环顾四方,只见陈夏带着一批人,正在向对面的山道投石射箭。

  擂鼓尖隘口前,是一座被几面陡崖围拢的深谷,就像一口不见底的井,而山道,就围绕着这口深井半圈,再转入到某道岩壁之后。当曹军们身在石梯、身在石梯下方之字形反折的山道撤退时,陈夏所部将箭矢和石块如雨点般泼洒下去,给本就损失惨重的曹军带来了再一拨伤亡。

  但曹军撤退得太快了,他们几乎是冒着坠崖的风险,在山道上飞奔。于是很快就远离了擂鼓尖隘口,绕到了间隔着深谷的对面。

  在这个距离上,箭矢和石头都很难发挥作用。箭矢会被强烈的山风吹偏,同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力气把大小不一的石块投出五六丈以外,就算有这把力气,在精准程度上也没法要求了。

  陈夏连连跺脚怒喝,他显然有些沮丧,或许此前曾经想过能用飞石把张辽击毙在山道上吧。如果真给他成功了,那雷远说不得要将他当做大恩人,可惜没有。

  贺松正指挥着部属们,把散布在平台上的己方阵亡者尸体收拢到平台靠后处,一个个并排放置。至于曹军留下的尸体或是重伤员,则一律补刀,再剥下甲胄衣袍以后扔进沟壑中去。

  台地下方的峡谷非常之深,躯体坠落下去以后,间隔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发出闷响。雷远能够想象得出那种血肉横飞的惨烈,这种操作本来就是对曹军的挑衅和震慑。

  适才这场战斗时间既短,规模也小:即便加上曹军强行在箭矢覆盖下通过山道的时间,统共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