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作品:《汉鼎余烟精校版

的副职,可他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副职该有的样子?沙场上的胜负本是常事,但出现这样的局面,梅乾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他原本踞坐在石块上,这时改成半蹲,略微伏下身子,也压低了声音:“我们要撤退到台地,是为了更好的与曹军继续作战。可是,到了那里以后,小将军的死讯就必定瞒不住人。小将军既然不在了,我们听谁的?听梅乾的吗?谁能保证他不会胡乱指挥、不给我们添乱呢?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拿小将军的战死大做文章呢?最重要的是,这个有罪之人何来号令我们的资格呢?”

  贺松情不自禁地离开坐着的石头。他也半蹲下来,向前凑近一步:“小郎君,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手头有八百来人,其中的骨干都是靠得住的自家兄弟。而梅乾能动用的人手应该与我们差不多,其中有半数是临时收编纠集的败卒……我想,与他相比,我们的力量至少不弱,甚至可以说足够了。凭藉这个力量,我们可以和梅乾讲讲道理。”

  “讲道理?”

  雷远加重语气:“是的,讲道理。过去几日里小将军战死、这么多的将士身亡,究竟是因为什么?这其中的是非功过,难道不应该论个清楚明白么?如果不把这道理讲清楚,如何能让将士们上下一心,全力抗敌?”

  贺松看看雷远。

  雷远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他又看看丁立,看看邓铜。

  “我听小郎君的。”贺松用手掌拍击地面,下定了决心。

  “你们呢?”雷远又问。

  丁立轻松地道:“我自然是听小郎君的。”

  “讲道理好啊!”邓铜也狞笑道:“梅乾这厮……我饶不了他!”

  这是何等凶恶的盘算!陈夏简直听不下去了,他又退了半步。

  不是都说,雷绪的次子是个远离行伍的文质书生吗?还有人说他性格温和宽厚,甚至有点软弱……眼前这人,哪里有半点温和宽厚了?分明是个心机深沉的厉害人物!陈夏总算明白了,眼前这局面,显然是雷远要与梅乾争夺权利,甚至不惜发动火并。而眼下这几人谋划的事情,很可能就会变成淮南群豪中两家大族的对抗,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小曲长,为什么会参与到里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夏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忽然间衣物就被汗水浸透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同时疯狂地动脑,想要找到一个让自己脱身的办法。可是,却始终没有办法。

  他往后撤步的动作反而引起了雷远的注意。

  雷远向他挥了挥手:“陈曲长,请到这里来,我正有事要问你。”

  陈夏的身躯猛然僵硬,随后才顶着郭竟仿佛要暴起杀人的眼光,慢慢坐回原处。他心中叫苦连连:看这架势,怕是要逼迫我参与其中啊。

  陈夏本是东平国章县人,自幼勇健善斗,在乡里为轻侠。黄巾乱起时他应募从军,曾转战冀州各地,归来却发现家乡毁于战火,族人大都星散。他和仅剩的十几个族人相约往江东避难,不料半路上族人染时疫滞留庐江,才被陈兰厚遇招揽,以族亲相待。然而哪怕数年过去了,陈夏在内心深处并不把自己当作江淮豪右的一份子,他所想的,只是对陈兰有所回报,然后就能找个机会去江东,过几年安生日子。

  对陈夏来说,战场厮杀是他早已习惯了的,不过是凭刀枪说话。可是上层的利害倾轧,那就太复杂了。陈夏昔年从军时不是没见过,自家人陷害自家人,比斗敌人还狠!

  倒不是对雷远有什么不满。雷远对他算得尊重。但想到接下去会发生的事,陈夏仿佛就见到无数同僚互相厮杀,血流遍地。这场景让他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即就逃离这个地方。可部属们都在远处,自己孤身一人在此,只怕逃不了几步,就被七手八脚地抓回来,唉,何必自取其辱呢?

  雷远又在挥手:“陈曲长!老陈!”

  陈夏紧走几步,干笑道:“小郎君,找我何事?”

  雷远客客气气地起身,拉着陈夏的胳膊,让他站到众人中央:“到了台地以后,我们还是要与曹军作战的,所以现在须得早做点准备,对不对?来时,我看到梅校尉在台地修筑了一些防御设施,那好得很。只可惜当时忙于赶路,知道个笼统,却未曾细看。陈曲长能否为我们说说,这些防御设施的细致情况?”

  陈夏的汗水已经像瀑布般流淌下来,他觉得头晕目眩,勉强挤出个笑容:“这个……这个……”

  就在他惶惑不安的时候,樊宏从山道后面疾奔而至:“小郎君!曹军!第二批曹军距此不远了!很多都是着甲的精锐!”

  “倒是很快啊。”雷远感叹了一声。他看看四周,只见军官们俱都惊动。

  第0050章 迫停

  这一段山道沿着连绵岩壁展开,仿佛极蜿蜒的弧线,山道两端隔着深谷相望,直线距离并不很远。樊宏通报曹军到达的消息不久,雷远等人就看到了对面谷口处的曹军。道路边掉光树叶的林地树杈稀疏,遮挡不住曹军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支部队与此前狂奔而来的轻兵不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身着铁甲,头戴兜鍪,手中持长刀大戟。虽然身披重甲,可他们行动矫健,在山道间自如前行,哪怕隔着山谷,都能感觉到他们气势慑人如将要扑食的成群猛兽。

  要知道士卒在作战的时候,光是随身携带的兵器、食物、饮水这几项,通常都要十来斤,这还不算皮甲等物。若是全身重甲的甲士,甲胄和兜鍪加起来,三四十斤都是常事。全部穿上以后,合计四五十斤的重量,寻常人别说跑了,走动都很不容易。

  通常来说,只有大将直属的极少数精锐,才能够在远远超过常人的食物供给和长期艰苦训练的作用下,形成全员着重甲的充沛体力。这样的精锐无不是大将赖以建功立业甚至保命的底牌。譬如张辽昔日在飞将麾下时的同僚高顺,就以七百人的陷阵营威震天下,“所攻击无不破者”。

  眼前这些曹军甲士能全副武装地翻山越岭,在蜿蜒山道中迅猛追击,毫无疑问,他们是曹军的精锐,是张辽麾下用来打硬仗的强兵。

  这样的场景,使得山谷对面刚刚整编完毕的将士们感到了惊恐。毕竟他们只是江淮豪霸们临时组织起的部队,本来就不能时刻做到严整肃然,更不消说大规模整编也带来不安。随着进入到视野的曹军渐多,将士们的队列肉眼可见的躁动起来。在恐慌的人群甚至包括了很多新被提拔的什长和伍长。刚才的战斗中,雷远正是依靠他们的勇猛拼杀才取得胜利。可是当曹军真正的精锐来临,几乎每个人都想到了小将军的死,想到了随后的那场溃逃。

  邓铜、贺松等,都是经验丰富的军人。他们很清楚,这样的躁动,几乎便是军队全面失控的前兆。而曹军如果趁机杀来,那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大溃败。在他们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都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敌军猛攻,己方的前队迅速瓦解,后队一哄溃逃。军官们想要阻止士卒溃退,却连他们自己也被崩溃的人流推拥着向后奔跑。溃退一发不可收拾,越不能组织起抵抗,越是死伤惨重;越死伤惨重,越是夺路逃命……最终势如山崩、互相践踏、一片惨叫、丢盔弃甲。

  想到这一幕,自邓铜、贺松以下诸人无不惊骇。

  但雷远却很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