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作品:《汉鼎余烟精校版

细些。人全杀了,不要留一个活口!”

  左右沉声应喏,便有骑兵分出队列,召集了若干小队步卒执行命令。十余名曹军士卒本来已被反绑双手,勒令跪等处置,此刻便被直接推倒在地,有人用刀把他们一个个砍死了。

  距离骑士不远处,那个被张喜误认为贼寇首领的年轻人双手抱肩,凝视着战场。当小队步卒有条不紊地杀死战场上每一个曹军士兵时,他流露出不忍的神情,但什么都没有说;当那些步卒查看各处的己方伤员,将一些看起来难以救治的重伤者杀死的时候,他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稍许站得远些。

  战争可以改变一切。这些步卒们,本来都曾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现在却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鬼。而那些曹军士兵也同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过去他曾经因为见到这种情形而痛苦,但现在他渐渐明白了,对人命的漠视,是战乱年代的正常情况。什么怜悯、宽容,只有在和平年代才会被人提起,在眼前的乱世,只需要考虑,你死,还是别人死。除此以外的过于充沛的感情,都是不必要的。

  这时骑士看见了年轻人,于是脱下头盔,露出坚毅果敢的面庞,和覆盖住脸颊和下巴的粗硬连鬓胡须。他咧嘴大笑着,跳下马,大踏步地走近。

  骑士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今天这场杀得痛快,也多亏了二弟的好谋划!”

  而年轻人微微点头:“截杀了曹贼的援军,父亲便可以向吴侯交待了。”

  这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发现相貌颇为相似。骑士略微年长些,身材极其高大雄壮,肩膀宽阔。他的皮肤黝黑,胡须密集而刚硬,身边一侧的弓袋里,插着漆成黑色的强弓,另一侧悬挂长刀,长刀显然比寻常型号更长,也更重许多。相比于雄武的骑士,那年轻人就略显文质,不仅体格瘦削,皮肤也显得白皙些,不像武人,倒像是较少经历风吹日晒的书生。

  他们正是兄弟二人,年长的那名骑士名叫雷脩,字行之;年轻些的,名唤雷远,字续之。他们的父亲,便是起兵响应孙权号召的江淮地方豪霸首领雷绪。

  雷氏乃是庐江巨族。昔年逆贼袁术僭号仲家,定都于寿春时,麾下大将便有名唤雷薄者。袁术败亡后,雷薄的族弟雷绪收拢了许多溃散的袁术部众,举族退保于灊山以西的广袤山区,数年以来,声势渐渐恢复,如今已是江淮之间的豪杰中最具实力者,远来投靠的宾客、部曲多达万余家。就连袁术的旧部陈兰、梅乾等人,名义上是盟友,事实上也依附于雷绪。

  由于雷绪等人承诺呼应孙权起兵,故而派遣自己的精锐部下两千余人,向西堵截曹公的援军。这两千余人乃庐江雷氏在数十年战乱中纠合的家底,无不是悬命锋镝、去不图反的敢死之士。

  雷绪有四子,两名幼子尚未成年。嫡长子雷脩以勇武过人著称,此番领兵的便是他。次子雷远素来文弱,因此不领军职,多年来寄情于山水,在江淮间四处游玩;但他与兄长关系莫逆,近来又谋划多中,得到了兄长的重视,于是受邀一同前来。

  谁也没有料到,雷远在这一战中发挥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由于他精通地理形势,举凡周边山川水文无不谙熟,于是只凭几处小小的举措,就迫使张喜一步步地调整行军路线,最终走到了设在曲河河湾的战场上。而在作战时,又是雷远亲身做饵,将张喜诱入了被雷脩横向截击的绝境。

  第0003章 战后

  距离兄弟二人不远处,一名中年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河滩上,把一件清洗干净的锁甲放在胸前比划。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赞叹道:“今日这仗赢得真舒坦。脩哥儿的身手越发矫健,远哥儿把曹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本事,更是叫人佩服。”

  战事刚结束不久,这中年人就把胡须整理过了,还重新扎了发髻,使他看上去比其他将士都要整洁精神一些。这时候浑身上下淌着水,竞似乎还抽空沐浴过了,一件粗麻衣服松松地裹在身上,露出强健的肢体。

  雷远见这人言语大大咧咧,“哥儿”、“哥儿”的叫唤,有自恃年长的意思,但态度却并不叫人讨厌。便问兄长:“不知这位是?”

  雷脩知道雷远不熟悉宗族下属的部曲,于是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父亲麾下得力的曲长丁立,前些日子负责截断南面新蔡那片的道路,因此你没见过。这位当年可是安丰县的令史,也正经读过书的,与我们这些粗人可大不相同。”

  雷远知道令史乃斗食之吏,在一县之中高于牢监、官佐、亭长之类,地位也不算低了,通常都由县里的大族子弟出任。如此人物流落为地方豪霸的手下部曲,想必有不少故事,也有他的依仗,于是向丁立颔首示意:“丁曲长前后辛苦。”

  丁立在雷绪部下落脚,并非情愿,而是被袁术的败兵挟裹,不得不跟从。当日袁术的仲氏政权失败时,有一支曹军攻陷安丰,大举屠城,丁立阖族数十口尽数被杀,他仗着有些勇力拼死抵抗,最终却眼看着父亲、母亲、妻子身首异处的尸体没于曹军点起的烈焰之中。

  最终凭着侥幸,丁立带着三个孩子逃出生天,半路上撞进溃逃的败兵队伍里,稀里糊涂地进了山,投靠了雷绪。

  这以后,他的生活便被鲜血和死亡充满了,曾经循规蹈矩的小官吏,如今却成了手起刀落的曲长,俨然还是雷绪极为倚重的得力部下。

  但丁立骨子里仍然有其自傲,并不太看得起雷绪这种介于贼寇和土豪间的人物,因此言辞间殊少为人部属的自觉,反而常有些嬉笑怒骂的姿态。

  只不过雷绪毕竟有其豪杰气度,根本不在乎丁立偶尔的失礼,而雷脩不怎么读书,性格更是粗疏,压根没听出丁立的自高自大的意思罢了。

  丁立把锁甲卷起来,搁在肩膀上,向雷远略回一礼:“全靠远哥儿的谋划周密,我们这些来回跑腿的有什么辛苦?嘿,凭这场大胜,想必雷将军见了吴侯也有面子。到时候论功行赏,大家说不定都能当上县长、校尉之类。”

  一条披甲大汉昂然走近,大声道:“要说论功行赏,那谁的功劳都不能与小将军相提并论。曹军可有一千铁骑,那是轻易能拿下的吗?若非小将军神勇,今日哪有大胜可言?就算大家拼命,顶多就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吧!”

  这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膘肥体壮,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座墩粗的浮屠。他一路行来,脚步踩踏之处,跺得沙砾碎石哗哗作响。这人在雷氏部曲中颇享大名,以至于雷远都听说过他事迹,知道他叫邓铜,所部乃是庐江雷氏部曲中极其有力的一支。

  这位邓曲长的经历颇有些传奇,他是荆州南阳人,曾随黄巾造反,后来又跟随白波帅胡才,在河东一带作战。

  杨奉、董承等人奉天子都安邑时,为了笼络白波贼的兵力,曾经册封胡才为征西将军,邓铜也在那时捞了个校尉的头衔。可惜那一场册封总有些沐猴而冠的味道,谁也没把他的校尉职务当回事。

  后来白波贼四分五裂,邓铜追随杨奉南下投靠袁公路,此后又经多次辗转,最后莫名其妙地成了庐江大豪雷绪的部下曲长。

  今年以来雷绪多病,常常令邓铜跟随雷脩,代替自己行事,因而邓铜视雷脩为少主,言必尊称他为小将军,而以雷脩的副手自居。

  雷远听得出来,邓铜急着替雷脩张目,言语中竭力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