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作品:《小阁老精校版

康远掸了掸身上,代表举人身份的黑花缎圆领袍,得意洋洋地说道:“就算平安无事,我跟着瞧瞧他们遭罪也过瘾。”

  “阴暗的心理。”赵昊笑骂一声,却不会将他赶下马车。

  吴康远是吴时来侄子的事情已经确凿无疑,赵公子跟他套近乎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他撵下车呢?

  何况有个人陪着也不错,至少让赵昊心里没那么忐忑了……不管准备多充分,只要想到四千多考生仅有一百多人中举,他就还是慌成狗。

  ……

  轿子在离贡院还有两个街口的大中街停下,再往前便水泄不通了,轿夫想往前送都不可能。

  四千多名考生,再加上送考的车轿仆从、家人亲族,那拥挤不堪的场面可想而知。

  是以经验丰富的赵守正,提前命轿夫停下,和两位徒孙步行过去贡院。

  高武和几名担任护卫的壮汉,从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一条道来,是以三人走得并不狼狈。

  二阳可是头回乡试,这时听到远处贡院炮响,都有些担心道:“这是要进场吗?咱们得快点。”

  “不急,这三声炮是贡院开栅门,还要放三炮开大门,再放三炮开龙门。”赵守正却轻车熟路、不慌不忙地笑道:“放完了炮,还要在至公堂设香案,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

  “徒孙,不是师祖自夸,论起进贡院的次数,你们加起来都不如我……”见两位天才徒孙听得目瞪口呆,赵守正不由有些自豪。

  “师祖果然厉害,徒孙远远不及……”二阳忙吹捧一句,心中未免腹诽,这种次数还是越少越好吧?

  说话间,三人终于到了贡院门外,果然见龙门还没打开,离着入场还早。

  但各府送考的教授,已经在旗下大声吆喝考生集合了。

  二阳便拜别了师父师公,朝着苏州府、常州府两面相邻的旗子走去。

  那苏州、常州的两位府学教授正焦急的四处张望,看到二阳过来,才大松了口气道:“你们可算来了,真要把人急死!”

  这两位可是两府取得好名次的希望所在啊。

  那边,赵昊将父亲送到国子监的旗下,深深一揖道:“祝顺利。”

  “我儿放心。”赵守正重重点头,这是他第六次入考场,头一次这样信心满满。

  为了不让父亲分心,赵昊便和吴康远等人先行离去,只留方文和高武在旁侍奉赵守正。

  ……

  赵昊和吴康远,来到与贡院一水相隔的一处三层酒楼。

  酒楼没有招牌、上着门板,明显处于歇业状态,却有熟人手持铁棒在门口站岗。

  “咦,这不是味极鲜的小本家吗?”吴康远笑着朝吴玉摆了摆手。

  吴玉笑笑,又向赵昊行一礼,打开了紧闭的店门。

  吴康远忽然想起来道:“这是方掌柜原先那家酒店?”

  赵昊点点头,带着他走进店去,便见里头已经收拾的一尘不染,只是桌椅柜台俱无,显得十分空旷。

  但两人上去二层楼,进了最大的那个包厢中,吴康远却见里头桌椅陈设俱全,还摆着几盆兰花,挂着几幅立轴,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

  包厢的一溜轩窗全部敞开,凉爽的河风吹拂进来,让人神情为之一振。

  赵昊便和吴康远,在对着河面的罗汉床上坐下,一边沏茶一边解释道:“这不正好秋闱,想要在贡院边上,租个院子给考生休息,却是有钱也租不到。”

  “那当然,别说这秦淮河畔,就是各省城的贡院附近,不提前半年订好,根本租不到住处的。”吴康远看着近在咫尺的贡院粉墙,颇有经验地说道。

  乡试从初九日开始,一共要考三场,至十八日方结束。这期间,每场完毕,考生都要出来贡院,等到次日再进去考下一场。为了让考生休息好,不要那么狼狈,在贡院旁赁个住处还是很有必要的。

  “谁承想,方掌柜不声不响就把这里布置好了。”赵昊笑着指指头顶道:“楼上的包厢都被他改成卧室了,晚上咱们可以睡在上头。”

  “嘿嘿,真会享受。”吴康远羡慕不已,当年他乡试时,受到叔父牵连,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我现在就盼着他们都能考中,到时候跟你们一起进京,一路上肯定舒服。”

  “承你吉言。”赵昊笑着点点头。

  ……

  不说贡院外两个闲人的闲扯淡,单说三位考生排队捱到中午,才陆续点完名进场。然后经过一番不可描述的严格搜检后,这才到二门接了卷,再回龙门归号。

  等三人全都在各自的号子里坐下后,天都已经黑透了。

  结果当天,主考大人就没放题。

  于是四千多名考生,在号子里瑟瑟发抖挨了一夜。

  按照考场规矩,袍子不准带里子、褥子不能絮棉花,就连鞋都必须是单布的。幸好南京八月里还不算太冷。听说顺天府那边,每次都有考生被出病来直接被抬出去……

  翌日一早,锣声响处,主考官终于放题了。

  当赵守正看到那密密麻麻一张纸时,眼里却只有那第一道四书题。

  只见上头用馆阁体,工工整整写道: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太祖爷真显灵啦!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都疯了

  见那考题开出,竟真是自己苦练整月的那一道,赵守正自然是心花怒放,险些笑出了猪叫。

  这下他自然信心大增,先不管首题,去看后头两道《四书》、还有自己选的四道《礼记》。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守正本就有二十多年的功力,赵锦又将文章要诀倾囊相授,此番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居然后面几篇文章,也都做得花团锦簇。

  等到第三天过午,将六篇文章全都誊好,他才重新起笔,将烂在胸中的那篇‘子贡问政’,直接誊写在卷子上。

  然后便信心满满的交卷出来,又汇合了华叔阳和王武阳,一起向等在贡院外的赵昊等人走去。

  “如何如何?”范大同虽然没进场,却很关心考生发挥。

  “别提了,居然出了道大题,真是没想到。”华叔阳一脸郁郁道:“要是早知这么简单,何必多看那么多无用的时文?”

  “是啊,比县试府试还简单,根本显不出水平啊!”王武阳也抱怨道:“要是考不中解元,可就麻烦了……”

  一旁经过的考生听到前半句,以为这是学渣的托词,正待偷笑一番。却听到他后半句,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这可是号称生员坟场的江南贡院啊!

  南直隶生员中举的难度,在全国可是最高的!谁能在这里考中举人,都是祖坟冒了青烟的。这厮却还口口声声说要考解元,莫非在号子里憋疯了不成?

  谁知,又听他那同伴道:“想都别想,解元一定是我的!”

  考生们彻底无语了,唯恐疯病会传染,赶紧远离这两个疯子。

  赵昊含笑听着他们吹嘘,今日却不会再出言打击了。

  此乃锐气勃发之时,正待一鼓作气,蟾宫折桂,岂能不鼓反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