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作品:《小阁老精校版

人,赵昊这才用新买的紫砂壶沏了壶茶,端着进去东间。

  东屋里,赵守正正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对着张白字冥思苦想。

  赵昊轻轻搁下茶托,问道:“父亲可是在文会上,遇到什么不愉快了?”

  “唉,范贤弟误我。”

  赵守正叹口气,这才将白日的事情讲给赵昊。

  赵昊听了不禁瞪大眼道:“父亲整日引经据典,竟然不会作诗?”

  “为父也喜好美食,却一样不会做饭啊……”赵守正两手一摊道:“其实勉强也能作的,但当时那个气氛,为父觉着死要面子硬上,似乎颇为不智。”

  “确实……”赵昊深以为然点点头,然后热泪盈眶道:“父亲居然能想到这一节,我们的苦日子真没白过啊!”

  “唔,为父也觉得自己,近来长进不少。”赵守正闻言登时有了笑模样,贱兮兮道:“真想再多过几天那样的日子啊……”

  “当真?”赵昊看看他,手按在那红木的书桌上道:“那我明天,就让人把家里恢复原样……”

  “呵呵,为父说笑的……”赵守正只好讪讪道:“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呢?你以为我傻的是吧?”

  “哈哈哈……”父子俩大笑一阵,赵昊才眉头一扬道:“那帮狗日的居然敢瞧不起父亲,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儿啊,那是皇家寺院,不可动粗。”赵守正忙摆手道:“何况那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咱们可惹不起。”

  “谁说我要动粗了?”赵昊眉毛一挑道:“他们不是让你作诗吗?我晚上寻思寻思,明早帮你整几首出来!”

  赵守正虽不以为然,却仍感动坏了。

  “我儿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费脑筋了,会影响睡眠。”

  赵昊知道说了他也不信,便打住话头,回屋去了。

  赵守正便继续坐在桌前寻章摘句,可没过多会儿,他就趴在桌上睡出了猪叫声。

  等他猛然惊醒时,外头已是鸡叫三遍,天光大亮了。

  赵守正擦掉嘴边的口水,伸个懒腰叹气道:“唉,果然不是做诗的材料,算了,还是学业要紧,不去触那霉头了……”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桌上多了一摞稿纸。

  赵守正拿起来一看,只见每张纸上都写着一首诗词,看那颇为稚嫩的字迹乃是赵昊的。

  赵守正感动坏了,顾不上看诗,便拿着那几张稿纸冲出东屋,准备不管这诗做得多狗屁不通,先好好表扬他一通再说。

  但他掀开西间的门帘,就看到赵昊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可把赵守正心疼坏了,心说这孩子肯定一宿没睡,赶忙轻轻放下了门帘,悄悄退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他才顾得上看看,自己儿子的处女作,该是何等的童趣可爱。

  谁知这一看就惊呆了。

  “这……”

  “这这……”

  “这这这……”

  赵守正像着了魔似的,一篇篇翻看着那些诗词,一遍遍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读书快三十年了,就算没有诗才,欣赏水平也是有的,自然能看出这六篇都是本朝罕见的上上之品!

  诗词巅峰在唐宋,明朝士人虽然爱作诗填词,但亮眼之作寥寥,赵守正觉着自己儿子做得这六首,每一首都可以代表大明诗词的巅峰了……

  赵守正激动的满脸泪水,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冲进去抱抱儿子,但想到他正在补觉,不能打扰,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悄悄走出正屋。

  院子里,高武正在虎虎生风的打拳,看到老爷泪流满面出来,吓得他赶紧收住招式,投去问询的目光。

  “快,我烧香敬神!”赵守正激动的胡言乱语道:“我要谢祖宗谢老天,给了我小李白!”

  可他家里哪有神位?难为的高武直挠头,好容易才想起来一位,指了指伙房道:

  “只有灶王爷……”

  “不嫌弃!”

  赵守正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给灶王爷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磕头了,默默请他老人家给旁的神仙捎个话,这才稍稍平复下心中激动。

  ……

  等赵守正从伙房出来,范大同来了。

  “哇哇哇,哇哇哇……”看着屋里屋外焕然一新的样子,范大同大呼小叫起来。“是世伯官复原职了?还是兄长从后院挖到前朝藏金了?”

  “你小声点,休要吵到我儿。”赵守正瞪他一眼,不无得意道:“这都是我儿赚来的,怎么样,我厉害吧?”

  “啊,既然是贤侄的手笔,跟兄长有什么关系?”范大同奇怪问道。

  “儿子不是我生的啊?”赵守正啐一口,将誊好的诗笺收入袖中道:“能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我这个当父亲的真是天才。”

  “呃,好吧……”范大同咂咂嘴,他无儿无女,对此理解不能。便转移话题道:“兄长,今日还有场文会。我确定过,这次真的是文会,而且和大报恩寺一个城北一个城南,定然不会碰见那些人的……”

  赵守正却断然摇头道:“不,去报恩寺!”

  “兄长,雪浪法师让你今天再去,其实是为你解围,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范大同一愣,心说躲都来不及,哥哥你干嘛还往上凑?

  赵守正却信心十足的点头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为兄非去不可!”

  第五十章 词爹

  等两人赶到大报恩寺时,差不多又快中午了。

  蓬地一声,锡面盖伞张开,替从船舱出来的赵守正遮住了阳光。

  “咦?”范大同这才发现,同行的居然还有一人,呆呆指着方文道:“这孩子哪来的?”

  “书童。”赵守正板着脸,蓄着气,与平日判若两人。

  “吾往矣!”

  两人今日进塔院的时间,要比昨日稍早些。此时几十名小沙弥端着托盘,刚准备放斋饭。

  “蹭饭的又来了。”

  昨日那举人,今天一早就在找他们,此刻看到两人进来,便抚掌大笑道:

  “果然准时。”

  诗会众人也纷纷看向两人,露出揶揄的神情,有人问道:

  “不知这位苦吟派诗人,可推敲出来佳句了?”

  面对着众人的嘲笑,赵守正却神色坦然,只觉自己这三十多年,胆气就没这么壮过。

  “拿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他便从袖中掏一张纸,丢给了那举人。

  然后,赵守正拉着范大同大喇喇坐下。

  小沙弥正要给两人上斋饭,却被那举人拦住了。

  “不急。等念完了,说不定就省了他俩的斋饭。”

  那举人便举着纸张,走到会场中央,清清嗓子,高声念了起来。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众宾客面上含笑,交头接耳道。

  “原来是填的词。”

  “是《蝶恋花》,这段也算工整,估计一宿没睡,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又听那举人接着道: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