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乔安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当初试图劝说自己改选术士专业的那位考官。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莱顿学院的教师，从年纪来看也的确符合助教的身份，但是“马丁·史密斯”这个名字令他印象深刻——不就是刚才托马斯说起过的那个被沃尔特·李强行留级三年、迄今仍未毕业的倒霉蛋吗！

  看着马丁·史密斯那张未老先衰的憔悴面庞，毛发稀疏的头顶，寒酸的衣着，乔安既同情他的遭遇也担心自己将来落到同样的处境，怀着复杂的心情鞠躬还礼。

  “维达先生，千万别客气！其实我这次来找您是受人所托，想为您介绍一位热心的朋友。”

  马丁·史密斯向旁边一闪身，使乔安的视线落在他身后那位身穿高档呢绒大衣，头戴礼帽，蓄着两撇精心修剪、打上发蜡的八字胡，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的中年绅士身上。

  “维达先生，这位是查尔斯·菲兹杰拉德先生，威尔诺亚殖民公司派驻莱顿学院的‘助学贷款代理人’。”

  乔安还没有搞懂对方那一长串拗口的头衔，查尔斯·菲兹杰拉德已然走上前来，优雅的摘下礼帽，欠身鞠躬。

  “维达先生，不知我能否有幸请您共进午餐？”

  “请我吃午餐？”乔安满脸茫然，“为什么啊？”

  乡下少年懵懂的神态几乎使菲兹杰拉德先生忍不住发笑，不过他很快就记起对方虽然言行举止都透着土气，却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奥术天才。

  在天才光环的衬托下，不通人情世故和土里土气也都变得可以忍耐，甚至可以称之为“单纯不做作”的优点。

  “维达先生，实不相瞒，鄙人请您吃饭，有两个目的，首先是想结交一位少年天才，其次是想弥补一个错误，不知您能否赏我这个薄面？”

  菲兹杰拉德先生优雅的谈吐，使乔安感到很不习惯，不得不花心思琢磨他那过分讲究的遣词造句背后，隐含着怎样的真实用意。

  这简直比破译法术咒文更费脑筋！

  “很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您所谓的‘弥补错误’是指什么。”

  “这说起来，着实令人汗颜。”

  菲兹杰拉德先生有意无意地看了马丁·史密斯一眼，眼神中隐含责怪。

  “维达先生，去年冬天您来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的朋友马丁·史密斯先生得知您手头不太宽裕，故而建议您签署本公司本着慈善宗旨提供的助学贷款契约，这件事您还有印象吧？”

  “当然！根据那份契约，威尔诺亚殖民公司将为我提供半数学费……”乔安脸色一变，“难道您想反悔，不再为我提供助学贷款？”

  “不不不不！您误会了！”菲兹杰拉德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急切地解释，“维达先生，事实上恰好相反，马丁当初大大低估了您的潜力和才华，竟然仅仅为您提供一份半额助学金，这简直是在侮辱您啊！”

  “可我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当时我的成绩的确很一般，史密斯先生提供的助学贷款帮了我的大忙，我很感激他。”乔安实话实说。

  马丁·史密斯颤抖了一下，抬起头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无论如何，半额助学贷款配不上您的天才身份，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公司和我本人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尽管当初是马丁看走了眼，然而社交场上没人认得马丁·史密斯是何许人也，人们只会把这个错误归咎于我查尔斯·菲兹杰拉德，嘲笑我狗眼看人低，往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行业里讨生活？”

  菲兹杰拉德先生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满眼期盼的望着乔安。

  “维达先生，为了挽回我的声誉，请您给我一次弥补错误的机会。”

  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装可怜，乔安委实于心不忍，就问他：“你打算怎么弥补？如果只是请我吃饭，那就不必了。”

  “当然不只是一顿午饭！”

  菲兹杰拉德先生仿佛马戏团里表演“变脸”的魔术师，满脸沮丧立刻被甜蜜的笑容取代。

  “我们会为您重新制订一份助学贷款契约，不仅提供全额学费，还要为您安排公寓、马车、女仆、戏院包厢以及一切能够使您的生活更为方便舒适的服务——全部开销统统由本公司替您垫付！”

  第19章：白发修女

  乔安没有被助学贷款代理人开出的优厚条件迷惑，反而心生警惕，直截了当地问查尔斯·菲兹杰拉德：

  “请问，我要为这些优待付出什么代价？”

  “您只需要同意修改一项契约条款，把原本规定的毕业后为本公司服务五年改成十年，仅此而已。”菲兹杰拉德先生微笑着说。

  “合同期由五年改成十年？”乔安思索了一会儿，坚定地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想修改契约，就这样吧，再见！”

  “维达先生、维达先生……”

  菲兹杰拉德追出两步，发觉乔安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得颓然停下脚步，满脸失望地摇头叹气。

  “乡下来的穷小子，真不识抬举！”马丁·史密斯低声咒骂。

  “你还有脸说？你不也是乡下来的穷小子！”查尔斯·菲兹杰拉德狠狠瞪了他一眼，“乔安·维达虽然穷，可人家是天才，前途光明，迟早会发达！你呢？上了八年学还没拿到毕业证，难道你就打算继续在学校里混日子，给沃尔特·李当一辈子奴才，永远被人当做笑话？”

  马丁·史密斯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臊得满脸通红，紧咬嘴唇羞愤难言。

  查尔斯·菲兹杰拉德发泄怒气过后脸色有所缓和，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这次就算了，你要记住这个教训，往后可别再看走眼！”

  马丁·史密斯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有苦说不出。

  当初乔安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的确只是一个天赋平庸的法师学徒，谁能想到短短半年不到就发生天翻地覆的蜕变，由一个平庸之才跃升为本届新生排名前三的天才，早知今日，当初他也不至于劝说乔安改选术士专业。

  都是乡下穷苦出身，都是莱顿学院的学生，看看“麻雀变凤凰”的乔安·维达，再想想自己这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悲惨处境，马丁·史密斯越发感到无地自容，低垂着头，咬破嘴唇才勉强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

  ……

  莱顿学院的现任校长亚历山大·杰斐逊先生，是新大陆著名的律师、政治学家兼启蒙思想家。

  校长先生的个头足有六尺三寸，体型修长健壮，脸部轮廓棱角分明，气色十分红润，发色金赤，间杂淡褐；灰色眼珠，衣着简朴，不修边幅。

  乔安对这位校长先生的第一印象是亲切随和，平易近人。然而身为一校之长，为人太过随和也不全是好事，杰斐逊先生说起话来与他那仪表堂堂的高大形象截然相反，和颜悦色，慢声细语，完全没有气势可言。

  这样的谈话方式，在客厅、教室或者法庭之类狭小安静的场合很合适，听众可以围坐在杰斐逊先生跟前，用心聆听他讲话，想必能够获得很多教益，为他丰富的学识以及逻辑严谨的思路深深折服。

  然而这种“沙龙聚会”式的讲话风格，放在千人大礼堂中未免欠缺激情，感染力大打折扣，坐在最后一排的乔安努力竖起耳朵也很难听清校长先生在讲些什么，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