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湖冰全被冻结,涅涅茨人无法打鱼,被迫迁到鹿群出没的山林中。前些年边境上形势紧张,涅涅茨人无法进山,困在暴风雪肆虐的冰原上无处可去,能吃的东西全吃光了,正当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人听到冰原下边发出一阵巨响,涅涅茨人跟随声响找过去,惊见冰面从中裂开。几个胆大的涅涅茨人涉险下去,凿出了冻在冰层中的大鱼,因此得以活命。涅涅茨人十分迷信,不知有冰水潮活动,寒风吹过冰原,深处的裂层发出回响,还以为冰层裂开是祖宗护佑,从来没有人敢往深处走。

  这个在原始森林中用弓箭射猎的涅涅茨人,其祖辈在冰原下凿鱼之时,捡到了一柄西周鸟纹玉刀,虽然认不出来头,可也知道是有些年头的古玉,一直传了下来。涅涅茨人为了得到金盒,将我们带到冰原上,在他看来,金子是最值钱的东西。

  我和臭鱼面面相觑:“想来是古代戎人带了从中原掠来的宝藏,经此进入冰穴,西周玉刀掉在了冰层中,又被打鱼的涅涅茨人得到了。”

  我问藤明月:“除了这柄西周玉刀,他们还在冰原下找到过什么?”

  藤明月说:“那倒没有了,1968年后才有人踪,之前冰原上的狼太多,很少有人。”

  我们看了裂层中的情形,看来戎人躲到冰原之下,那是八九不离十,生火的松枝快烧完了,困在这儿不动,有可能会被冻死,打算往深处走。

  我问藤明月:“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藤明月说:“干粮和火柴进了水,都不能用了。”

  臭鱼说:“狍子皮睡袋也都浸水结了冰。”

  我说:“不能用的带了也没用,能用的背在身上带走。”

  臭鱼说:“冰裂这么长,往哪走?”

  我说:“你看冰水潮往哪个方向流动,咱们也往哪个方向走。”

  藤明月说:“冰裂深处一切不明,大伙要多加小心。”

  臭鱼说:“小心什么?巨獒?”

  我说:“巨獒虽然凶猛,却只是野兽,我更担心遇上鬼怪!”

  臭鱼说:“别吓唬人了,哪有什么鬼怪。”

  我说:“没有小姐不叫洗浴,没有鬼怪,好意思叫古坟吗?”

  【3】

  臭鱼说:“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戎人打进中原,掠走了很多国宝还有个大美人儿?”

  我说:“如果是周幽王的宠妃褒姒,那可是倾国之姿的绝色美女。”

  臭鱼说:“戎人要是将褒姒这个大美人儿冻在寒冰之中,说不定咱们还能看见。”

  我说:“冻在寒冰中几千年,那得成什么样了?”

  藤明月说:“周围都是冰锥,你们可别只顾看美人,当心一头撞在上边!”

  我见冰穴深处景观奇异,前路不明,那柄一尺多长的短刀可不敢离身。打狍子屯带出来的土炮仗、二踢脚,其中一捆受了潮,另一捆外边裹了油纸,可以正常使用,一人分了几个,装进挎包中带上。狍子皮睡袋和大衣、夹袄、鞋子全冻成了冰坨,带上去也没法穿,不得已放在原地。出发之前,我让臭鱼把金盒给了涅涅茨人。

  我对他比画说:“不管冰原下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你带我们到这儿,也担了许多风险,吃了不少苦头,金盒给你了,不必用玉刀交换。我等置身绝境,应当齐心合力,同进同退,那才有望脱困。你跟着我,必须听我的话,等会儿找到戎人古坟,无论得了什么东西,少不了有你一份。你要觉得自己可以单干或是想留在这儿,等暴风雪过了再逃出去,我也不拦你。”

  涅涅茨人得了金盒,对我不住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我说什么,只见他将金盒揣在怀中,背上楛木弓,插好箭袋,又捡余下的一根松枝,捆上布条涂抹鱼膏,绑了一根火把,看来是要跟我往深处走。狍子屯的大黄狗,跑去一旁将臭鱼那条钉了铁钉的杆棒叼了过来。臭鱼手中有了棍棒,胆子也大了,他打开头灯,带了大黄狗在前边开路。

  我们一行人跟在大黄狗后边,在忽宽忽窄的冰隙之间穿行。走势倾斜的冰裂,正斜面平滑如镜,反斜面则有无数冰锥,那是因为融化的冰水从裂层上徐徐落下,又被高处的寒风冻结,变成了一根根倒悬的冰锥。置身在凶险莫测的冰穴中,我们才发现鱼皮衣有许多好处,鱼皮手套和鱼皮靴上的粗大鳞片,可以防止在溜光的冰面上打滑,鱼皮又有韧性,不至于被坚冰划破。固然有鱼皮衣和强光头灯,在这复杂多变的冰隙之中前行,也是十分艰险。四个人走走停停,行出许久,冰裂仍然不见尽头。

  此处与大兴安岭以东的江川不同,过了大雪节气,江川结冰厚达几尺,冰层下也有江水流动,冰原之下则是亘古不化的永久冻土。融化的冰水潮,说明有洞穴通往深处,冰层裂隙可能长达十余里,甚至更长。我们在湿滑寒冷的冰隙之中,必须手脚并用才可行动,冰面比镜子还要光滑,如果不是穿了鱼皮衣,只怕寸步难行。

  我问藤明月:“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停下歇会儿?”

  藤明月说:“我还走得了,你不用担心。”

  我说:“之前我擅作主张,将金盒给了那涅涅茨小子,你可别见怪。”

  藤明月说:“对人言而有信,也是理所应当。”

  臭鱼说:“他倒会说便宜话,反正快冻死了,还要金盒有什么用?”

  【4】

  我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我二人要不是听了崔大离的话,去挖那口棺材,也不至于惹出那么大的祸!没惹上那么大的祸,又何至于大老远跑到这儿送死?”

  臭鱼说:“后悔有什么用?生有地死有处,这都是命!”

  我说:“我没后悔,只不过觉得连累了藤老师。”

  藤明月说:“到这儿来是我自己的决定,怎怪得你?再说,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活命和发财更为重要。”

  我说:“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我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那个境界……”

  话说了一半,走在前边的大黄狗忽然叫了两声。我们立即停下脚步,抬头往前看去,但见冰裂深处有一道亮光。

  距离较远,当中又有寒冰阻隔,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晃来晃去的似乎在动。涅涅茨人抽出弓箭,扣在弦上。我拦下他,让他先别放箭,过去看明白是什么再说。四个人穿过冰裂往那边走,对面那道光亮也往我们这边移动,双方越来越近。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摸出了怀中的短刀。臭鱼也是如临大敌,握紧了棍棒。忽听一声犬吠,打冰锥后边跃出一条猛犬,既不是狍子屯常见的猎狗,也不是犬戎传说中的巨獒,身长短尾,个头不小,双目有如铜铃,样子极为凶恶,见了人立即上前扑咬。那猛犬扑得虽快,涅涅茨人的弓箭更快,“嗖嗖嗖”连发三箭,将猛犬射倒在地。不等它再次跃起,臭鱼上去补了一棍子,打得狗头开花。

  臭鱼说:“冰层下边怎么会有野狗?”

  我说:“不是一般的野狗,这是猎熊犬。”

  我曾听说过关东有人用猛犬打熊,三四头猎熊犬可以将巨熊咬死,我却从没见过这种猛犬,因为如今不让打熊了。大兴安岭以西的冰原之上罕有熊迹,更何况这天寒地冻的时候,熊都已经钻进树洞蹲仓了,猎熊犬却是从何而来?

  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